隧道外面,一片坦途。那地界,看上去比天寨大了至少三倍。
“天寨只是一个小族群,巫回谷的体量比天寨大得多,巫回族常年避世,外界鲜有人知。刚才我们进谷所走的机关桥,每年开放最多不过两次。”南烛带着决明走上一条最宽阔的大道,一边说着,一边将谷内的事物向决明一一介绍。
“一年才两次?”决明忍不住道,“在谷里呆着岂不是憋得慌。”
“这是对巫回谷的保护,也是对外界的一种保护。”南烛忽然扶住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并没有遭到袭击,但在说话的那一刻,一个模糊地人影在头脑中跳了出来,带着令人不安的压迫感,是那个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人,他追着那个人影,追了很久,却怎么也追不到。
“南叔,你没事吧?”
“我没事。”南烛摇摇头,手从额头上放下来,“有点头疼,一会儿就好。想不起来,只能不去想。”
他叹了口气,目光看着远方,路的尽头,什么也没有,一轮斜阳挂在天边,为地上的一切都盖上悠长的影子。
“谷中人擅长用药者不在少数,就目前在位的人来说,你的师父便是其中翘楚。”
“那苏木的师父呢?”决明忍不住问。在他眼里,苏木已经很厉害了,她的师父当然更是了不得的人物。
“她的师父当然也很不错,只是,在你师父面前,那是完全比不了。”南烛顿了顿,补充道,“虽然不想这样说,但这的确是事实。”
说到苏木的师父,南烛的脸上忽然生动起来,决明忍不住想,难道他们之间也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吗。
“是药也是毒。用好了,治病救人,用得不好,伤己伤人。”南烛忽然转头望着决明,“你的太师父,也就是你师父的师父,便是一个更善于用毒的人。他造诣极深,近乎神人,可惜不好用药,只爱用毒。他曾经配出过一种极其刚烈的毒药,中毒的人,像猛兽一般,到处撕咬,不光咬活物,连草木花草都一样不放过,从发病到死亡,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
这描述听着耳熟,像在哪里听过。想起来了,是苏木告诉过他的,闫曼曾给苏木讲过顾家和天寨的故事。决明忽然打断南烛,“这不就是天寨多年前的瘟疫吗?”
“不错,这就是天寨那场瘟疫的源头。”南烛点头,这是一段已被尘封的往事,他也只是从先辈那里听来,很多事,当时轰轰烈烈,但事后人们避而不谈,时日久了,也就湮没了。
“你的太师父带着烈药出谷,在天寨引发一场几乎灭族的瘟疫……”南烛的目光中带着沉痛之色,“药性分两极,被心术不正之人得了,只会带来灾祸。外界如此平静,发展千年,才有了现在的太平盛世,巫回族人更应该避世隐修,莫要打扰外界生息。”
隐居避世,既保外界平安,也存谷中清静。互不相干,各自安好。
巫回谷中人丁兴旺,跟外界的镇上相比,丝毫不落下风。沿路时时能听见摊贩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卖菜的、卖米的、卖布的、卖小玩意的……样样俱全。
“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见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
这是一座恢弘的大殿,高近三十米,琉璃瓦面,金砖铺地,跟不远处的其他建筑相比,它就是一个雄伟的巨人,穿着金光闪闪的甲衣。不待走近,已自然令人心生畏惧。
这是全族的权力中心,更是巫回族人的守护大神。能进出大殿的绝非寻常人等,没有一项特别出众的本事,根本没有资格进殿看一眼。
决断是这座大殿的主人。
他已是个步入花甲之年的老人,但他的容貌依然年轻,发色依然黑得发亮,连走路的步子也充满力量。除了眼神中的沧桑,透露出他并不平坦的过去,其他的地方,再也没有一丝一毫能让人想到他的年纪。
决断正坐在大殿尽头的椅子上,椅背不高,但没有人会小看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这是巫回谷主的位置。
决断便是巫回谷的谷主。
殿下有一人伏地,粗布麻衣,装束跟守在机关桥头的两人一模一样,他在禀告:“顾修和苏木均已回谷,另外,南烛大人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
决断忽然站起来,神情激动,“南烛带了人回来……什么人?多高?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他一连串问题甩出来,殿下的人尚未回答,却听另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参见谷主。”
语速适中,语调沉稳,一个人从大殿门口缓步而来。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整个人都如他的声音一般,沉稳而庄重。
决断见到这人,脸上的激动忽然隐了下去。眼神滞了滞,仿佛有瞬间的迷茫,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面无表情。
这人不疾不徐地走到大殿中间,在禀告的人旁边停下,朗声道:“南烛大人带回来的人,只有一个可能。恭喜谷主,是时候迎接少主归来了。”
伏在地上的人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巨大的惊讶让他忘记了礼仪,他抬头望着身旁人的脸,那人的表情如此沉静,这种沉静让他的惊讶稍微平复了些。他喃喃道:“少主?真的是少主?少主回来了?”
这是个足以轰动全族的大消息。
少主被送出巫回谷的时候,还是个少年。这是一件秘密进行的事情。送出谷后的第十天,谷主才公布了这个消息。
没有人能理解谷主的这个决定,谷主给出了一个解释:巫回谷的环境太安定,少主需要历练,将他送出谷外,是为了给他提供一个锻炼的机会,磨炼心性,这也是为了日后能更好地带领族人做准备。
一晃已是十三年过去,如今,少主回来了。
“你退下吧。”决断微微扬手,待禀告的人退下后,他的目光便望向进殿的大门,一直望着。他在等待,一直在等待,就像这样,已经等了十三年。
南烛不是个多话的人,今天他已经说了太多,后面的路上,便沉默下来。决明心里倒是有很多话想问,不论看到什么,立刻会有几个问题冒出来。
其中最多的问题都是跟这个毫无概念的亲生父亲相关的。
他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自带威严?
他应该也是个老人了,是那种头发花白的样子吗?
离开了这么久,他还认得自己吗?
……
这样想着,心中越发忐忑,连看沿路风景的心思都没有了。
南烛看他一眼,心中了然,微笑到:“不用担心,这些年来,你的父亲一直很想你。”
“我不担心父亲,但我担心我自己。”决明苦笑着摇摇头,“我担心自己配不上。一事无成,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我……会不会让人失望?”
明明想见到父亲,却在即将见到的前一刻胆怯了。他只能机械地跟着南烛向前走,走着走着,一抬头,已到了大殿门口。
目光的尽头,遥远地看见一个人,坐在大殿最深处,面相平和,并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却带着令人心生亲近的祥和。
这就是父亲,亲生父亲!
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决明就已在心中确定,这个人就是他最亲的人,也是他在巫回谷中最坚实的靠山。
决断已经站起身来,离开座椅,向大殿门口的决明迎了过来。他的目光中带着笑意。他的儿,平安归来。
“父亲。”决明跪下来,直挺挺地跪着。他想不起来父亲的名字,也记不得父亲的过往,对这个父亲,他没有记忆,但血浓于水,他还有最原始的直觉。
“快起来!”决断将决明扶起,牵着他的手,细细打量,边看边笑,“又长高了,也瘦了,幸好样貌没有大变。这些年,你受苦了。”
决明摇头,声音已哽咽,“不苦,外面有养父母收留我,不苦。”
忽然想到养父母已双双惨死,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再看眼前的父亲,心中越发起了珍惜之感,他握住父亲的手,轻声道:“这些年,我没能在父亲身边相伴,也不知父亲过得好不好。”
“放心吧,这些年虽然你不在谷中,但还有我。”
说话的是另一个人。决明这才发现,大殿中央还立着一个人,身长八尺,姿态挺拔,哪怕只是穿着简洁的白衫,也掩不住那种清淡优雅的气质。眉毛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脸颊如刀刻般坚毅,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
决明忍不住在心中慨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子,风流俊朗,自成一格。
那人注视着决明,眼眸黑亮,目光深沉如水。
决明有些局促,“你是?”
“是我忘了,你的记忆尚未恢复。”那人微微一笑,谦和而不造作,他缓步走近,“我该先介绍一下自己,在下景墨,是你的师弟,也是你身边最好的兄弟。”
“师弟?”决明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