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花开》 第五章 长篇连载5

(上接第四章,长篇连载4)

第五章


当我和小姐放学到家,午饭已做好。因小姐上学晚,虽大我四岁,但只高我一级,她马上要升初中了。三个姐姐之间都相差三岁;大姐读过四年级,我入校门时也是她的辍学;二姐没进过校门。

姐姐们都对我特别好,什么事情都谦让着我。记得我上学那天,我小姐早帮我把课桌搭建好。我挨着墙和她坐在一起(教室不够用,一二年级合在一起。一年级上课时,二年级就自习,反之亦然)。当老师点名让我到讲台领书时,我见座位间隙非常狭小,出去的路坐满了人,拥挤不好走;我腾地跳到泥课桌上,从前面的同学头上迈过去,逐个踩着泥课桌跳跃到老师面前。我像蹦跳的兔子,两条小辫在空中不停地飞舞,逗得老师和同学们哄堂大笑。可能老师以为我是女孩,没批评我。但下课后,那些被我迈过的同学不干了,都来找我麻烦。我小姐护着我,忙不迭地给他们赔礼道歉才化解我的危机。

现在,我已能帮别人搭课桌了;前几天,我和同桌就帮了他妹妹小玲。她比我低一级,人长得很好看,机灵活泼,圆脸上嵌着酒窝。由于要等所有同学都搭好课桌老师才能上课,因此我们有很多时间一块玩。

一来二往,我和小玲熟悉了。她的笑,她的那对酒窝一直被关在我脑海里。耳边时常回荡她的话,“这小孩挺好玩的呢!”我感觉这是给我的奖赏,有一种魔力把我吸向她,甚至课堂上偶尔也会走神。

我草草地吃完饭,也不等我小姐,迫不及待地来到学校。

尚庄小学紧邻大寨路东边,处在尚庄大队的七个村的中间地带。学校远离村庄,被周围的田地包围着,显得孤零零的。孩子们入学早晚各异,同年级里相差有六岁之多。

学校两年前修整过,共有五所茅草房,分别对应五个年级。办公室只有十平米,和五年级共用一堵墙。除了校长,其他四位均为民办教师,都有田地。农忙时他们会让各自的学生帮他们收种。

学校北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树林,林旁有口水井;东边是废弃砖窑形成的土坡;南边有个小广场,靠近田地处有个破败的露天厕所。

松树林和土坡是我们最开心的乐土:有几颗松树被攀爬的油光发亮,土坡最陡的坡道也被滑的蹭亮。由于雨后到处泥泞潮湿,最近大家玩得最多的是追逐、打闹和踢毽子。毽子多是自己做的,用一块切成圆柱形白薯薄片,插着鹅毛管和公鸡毛。

下午活动期间,我们没踢多久白薯裂开了,大伙无奈只能合看小人书。小人书那时不多见,大家会簇拥着围成一圈合看。我特喜欢小人书,我曾路过尚庄村时,在黄大四家门前捡到一本《三元里的怒火》。虽已被雨水淋过,又脏又破,我依然像宝贝似的收着;可没多久发霉了,还有股怪味只好扔掉。

可我不想和大家一起看,我渴望看到小玲踢毽子时那婀娜矫健的身姿,听到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更糟糕的是我们看的进度不同,不断会争执不休,引来更多同学把我们围在中间;我几乎看不到小玲了。

我很扫兴,暗下决心回家自己做个好毽子。这个想法立刻让我兴奋起来,我仿佛看到小玲那惊喜和赞许的目光。我趁课间和自习时间,把作业全做完了,期待快点放学,我从来没这么快完成过作业。

终于在各家烟囱冒着炊烟时,放学了。大寨路上,同学们走成了长龙,断断续续、稀稀拉拉。我当然是冲到队伍的最前面。

回到家,我翻箱倒柜寻找铜板或大钱。但一个也没找到,鹅毛管和公鸡毛平时我有攒起,但关键的材料没有,我不想用白薯。我的计划刚开始就受阻,我垂头丧气,急的屋里、院里团团转。突然我在院角发现了废弃的铁锅。突发的灵感,让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跑过去用石头砸下来一块,把它改成铜钱大小,磨成圆片。

晚饭后,我父亲在前屋伺候牛;我母亲把白薯放锅里煮。大桌上点着油灯,四周围着我们一群孩子。方若梅和我大姐二姐在讨论白天学习的内容,她是回家吃了晚饭又回来的;已经商讨了一会。

我小姐在学习,五月份她要去乡里参加会考,成绩合格才能参加正式初中升学考试。所以她的所有时间都要用来学习。

我专注地做着毽子。我把磨好的圆片用一块蓝布对折包好,用针线沿着铁锅圆片四周把布上下缝紧实,把铁锅片紧紧包裹在里面,再剪掉多余的布。接着我把鹅毛管一端沿着孔的方向剪成四等份,往外与没剪过的管折成九十度;再把四等份鹅毛管均匀分布缝在圆片面的布上,让鹅毛管处在圆片正中位置;我挑选出最美丽的芦花公鸡毛插满鹅毛管。

好啦!我的毽子做好了。我沾沾自喜地踢了踢,挺起的;又开始炫耀。

“我来试试!”方若梅见我洋洋自得,第一个给我捧场。她踢了几下,赞同地说:“真得很好,还挺漂亮呢!” 她说着翘起了大拇指。

“那是,我还织过手套呢!”我得意洋洋地说。

“他看我们织毛衣,把竹签削成织针,用拆下的旧毛线瞎琢磨还真织出来了。”我大姐流露着赞赏的声音给我印证。

“虽然有的地方织的不太对,但有模有样,戴着也还合适!”我二姐补充道。

“真得啊,你心灵手巧,应该是个女孩呢,”方若梅噗嗤笑了出来,但转念一想,改口说,“你要是女孩,二姑就该着急了,你家就你一个男孩。”

“可不是嘛!当年为了要他这个男孩,我可是被人家追得到处逃难,像跑鬼子反。”我母亲一手拿着盆,一手端着盘子走进来。她把盘子放在桌上,对方若梅说:“吃吧,我刚炒好的西瓜子!”说着进里屋舀了半盆麦麸又走出来要去前屋。

“谢谢二姑!当时什么情况,给我们说说吧?”方若梅饶有兴趣地央求着,还用手拦住了我母亲。

“好,那我就等会在去掺麦麸。”我母亲把盆放在地上,顺势坐在方若梅旁边的高凳上。

方若梅坐在我母亲对面的小凳上,仰着脸嗑着瓜子认真聆听。

“生了他三个姐姐后,计划生育就很紧了。当时咱村里是朱成龙管这事,他到处找我去结扎。我们肯定想要男孩啊,就到亲戚家躲避,你也知道,咱这村小人很多。一天,村里有人去我躲的那个村看到了我,很快朱成龙就带着乡里的人来抓我。”我母亲再次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然后呢?”方若梅一手托着腮催,一手拿着瓜子往嘴里送。

“妈,你从来没和我们讲过呢!”我大姐也凑过来带着埋怨的口气说。

“别打岔,让妈好好讲!”我二姐制止大姐。

我们都靠近我母亲坐下,唯有我小姐还在认真学习。

我母亲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都别吵:“那时我正怀着他,有四个月吧,”我母亲向我指了指,接着说:“亏亲戚家的人在村头,见几个陌生人举止可疑,打听他家位置,他赶忙跑回家把我藏起来。朱成龙他们进屋后没看到我,就在屋家里搜。亲戚想如果这样下去我肯定会被搜出来,他让他老婆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自己带着我从后门偷偷溜出去。谁知道朱成龙听到后门响声追来了,亲戚赶紧把我藏在旁边的草垛洞里。巧了,草垛被猪拱一个洞,亲戚让我躲进去,把旁边的几捆棉花柴搬过来堵上,然后他假装给牛拽草。”

“朱成龙追到草垛旁,见我家亲戚在拽草半信半疑。咋呼他说‘你把她藏哪了?’。亲戚说‘不是告诉你了,根本没人躲我家,你不是在搜了吗?我不能老陪着你啊,我要做活的。你们这么搜,已影响我家生活和声誉了。’朱成龙和那帮人在屋里没搜到,又来到草垛旁也没看出破绽。他们不甘心,拿出铁叉围着草垛戳了一圈。还真亏有那几捆柴,有一次铁叉尖头都快碰到我胳膊了。”

我母亲用右手拍了拍左胳膊,示意是那个位置。我们每人都很紧张、屏气凝神地听着,大气不敢出。

“他们走后,我转移到别的亲戚家,也不敢常住,住几天换一个地方。等他出生后回到家,朱成龙那帮人立刻堵住了我,把我带到乡卫生院要给我强行结扎。都上手术台了,亏有个医生认识我,赶紧制止了。医生对他们说‘她以前精神受到过刺激,我给她治疗过,她打不了麻药,而且手术易导致发病,出现严重后果你们谁承担?’医生说的那帮人面面相觑,这才又让我下了手术台,改成上环。”我母亲长舒了口气,从回忆中慢慢站起来,已把盆端在手里。

“真惊险,如果被抓到了,我们肯定就没弟弟了。”我大姐二姐异口同声地说。

“二姑,你过去肯定受过很多苦!”方若梅一脸难过地问。

“这人呐,不是在制造苦难就是在受苦!”我母亲叹了口气,“好了,我要去干活了,估计锅里白薯已经凉了,以后我再说给你们听。”

我母亲出去后,方若梅和我几个姐姐开始拿我取笑。屋里气氛顿时又活跃起来,毽子又重新成了主角。方若梅笑的很开心,也很腼腆。她长辫及腰,瓜子脸,粉红色上衣,活泼开朗,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很舒服。她又踢了几次,不停地称赞我做的好。

这时我才发现缝纫机上的画报,于是兴奋地说:“姐,这画报是谁拿来的?”

她们同时回复我,然后哈哈大笑。我大姐和二姐同时说方若梅,方若梅说她自己。她们每人都以为我叫的是她自己。对的,融洽的气氛让我们感觉是一家人,为了区分,自此我就称她若梅姐。

“那太好了,我明天要带张铺课桌。”当我得知缘由高兴地说。

“拿吧,不够我家里还有,”方若梅一脸开心地说,“我爸常会带些回来。”

“谢谢若梅姐!”我开心的手舞足蹈。

“我放学回来就看到了,打算明天也拿张呢,”一直沉默的小姐站起来转动手腕说,“既然还有,那把书也包下。”

“我的书也要包,我还要——”我脱口而出,又赶紧刹住口。差点说出要给小玲也带些。

四个姐姐并没有注意我的窘态,一起来包书。我们都笨手笨脚,只有方若梅包的既熟练又好看。于是她主包,我们给她当副手。

她包到我的四年级新书时,有些发怔。是啊,如果她不辍学也是读这书,昨晚她还刚包好过一本。

她带着羡慕地说:“珍姐,你为什么没有读书?”

“我呀,都说老师会打人,我害怕,所以没敢去。”

“那你后悔吗?你看芳姐还读过四年级呢!”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要妹妹和弟弟能读好都值得。”我二姐压低了语调。

“是的,我妈现在常常自责呢!说没让你珍姐读书,是这辈子欠她的。”我大姐有些惆怅地说。

“你们说什么?啊,看方若梅这书包的多漂亮!”我母亲把麦麸掺入白薯里搅匀,再盛到一口缸里,这是未来两天给猪吃的量。她重新洗刷收拾好后回到堂屋。身后还跟着我二舅。

“家里孩子越多就越穷!越穷就越没钱读书。”我二舅人还没进屋,声音早飘了进来。他和我母亲很像,也都消瘦,只是比我母亲高一头。

我母亲叹了口气,接着说:“多亏她帮我,要不然家里的活我根本做不过来。这家务活就能整天不得闲,可惜耽误孩子了。”我母亲的眼圈泛红,盈满泪水,几乎要流出泪来。

“妈,你不要难过,我是自己不想去,”我二姐过来宽慰母亲,“就像那徐爷爷要带我去唱戏一样,我也是不愿去。”

“这是咋回事啊?”方若梅疑惑不解地问,又来了兴趣,但没影响包书。

“这个我知道,我来讲给你们听。”我二舅坐在我大姐搬给他的凳子上。

“每年村里农闲时,不是会请外地戏团来唱戏吗!唱的不是庐剧就是黄梅戏。小珍自己学唱得很好听,这点遗传我二姐——。徐家有位在外闯了多年的长辈回来探亲,还带个杂耍演员在这屋里耍了一段,把扁担都耍断了。小珍那时大约十一岁吧?”

我二舅顿了下,征询的目光望向我母亲。我母亲点点头。

“老徐听小珍唱后,拍着掌说要带她走,培养她。说她将来一定有出息!当时我二姐舍不得,也想让她帮做活,就说不行。老徐再三恳求,我二姐抹不开面子,干脆让他问孩子,说她要愿意去你就带走。小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才算作罢。其实,小珍这孩子懂事,她知道我二姐不同意。”

“二舅,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的,你别往我妈身上揽。要不然她又老自责。”我二姐有些埋怨二舅。

我二舅呵呵地笑了起来,在我二姐端过来的盘子里抓把瓜子吃起来。

“哇,珍姐,你好厉害,你要上学肯定成绩好!”方若梅赞许地说,她把包好的书放下,又拿起另一本。

我二姐害羞地摇摇头,脸涨得通红。

“我感觉你们家好温馨!二姑都是你教育的好。”方若梅带着羡慕的语气说。

“这几个孩子都懂事!知道心疼大人,”我母亲满脸欣慰地看着我们,“我从小就在这个村里长大,什么人和什么事我都清楚,人穷点没关系,家庭要和睦才行。”

“你家也不错的,你爸没法顾家,你妈把你们也拉扯这么大了,看你现在多懂事啊!”我二舅诚恳地对方若梅说。

“唉,我家被我二叔拖累了。再加上我爸爱喝酒,要不然日子应该不会这么紧……”方若梅没再往下说,她本想询问我母亲是否知道她父亲和她二叔不和的原因;但转念一想,她父母每次对此事避而不谈,村里人应该不知其中缘由,否则就在这村里,还不传的沸沸扬扬,自己又怎能不知道呢。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母亲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安慰方若梅。

起风了,窗纸哗哗响。油灯也加快节奏跳动,墙壁上映出许多晃动的人影。屋外能见度很低,天空挂着一弯残月,发出淡淡的微光。村庄很静,能听见我父亲把牛赶到外面,睡前最后一次让牛在粪堆排便。

“不知老王家有没有推牌九的,我去看看!”我二舅站起来,把手里剩余的瓜子装进衣兜里。我母亲又给他抓了一把,说:“都这么晚了,你还去啊,你只看看啊,别赌啊!”

“等下我全叔,正好我们同路,我和你一起回。”方若梅说着加快动作把最后一本包完。

老王是光棍,是村长姑姑家的孩子,比他大几岁,年前来投靠他。村长让他二叔家给他隔出一间屋子,就在方若梅家西边。

我二舅又坐下等她,对我母亲说:“放心吧!你知这是我爱好,我手里又没钱,只看不赌,马上忙起来也就没时间看了。”

“嗯,那去看吧,别太晚。”我母亲被说服了,带着爱护的口吻说,“对了,年都过了,乡里派出所该下来抓赌了,你要当心!”

我二舅点点头,吐了瓜子皮说:“听说村长让老王开春放猪,不用外村老李了。”

“这事还真不知道,不过谁放猪都一样,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这几天她们学做衣服,我也没出门,更没去看咱爹。”

“也是,都是他们决定,开会只是过场!咱爹好着呢,不用担心,再说我和立夫都在家呢!”

最后一本包好了,方若梅站起来,油灯也随着她快速跳动不停;她在我们的称赞声中同我二舅一起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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