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三十周的时候,刘敏产检被扣下了。面对空荡荡的病房,孤独与恐惧充斥着她的心房。肚子里偶尔传来的胎动让她的心更多了一分焦灼。
“你这房间待会又要进来新病人了。”百无聊赖的丈夫张寒指着隔壁床头的显示器有些兴奋地说道。他是知道刘敏怕吵的,突然空降的新人对她来说无疑是一场睡眠灾难。但新人的到来却能或多或少稀释了房间里压抑的气氛。
“哇,这人竟然才十六岁。”张寒诧异地看着屏幕,惊呼出声。
“十六岁就十六岁,这有什么?”刘敏懒懒地回应道。“啊,十六岁!我这是产科病房啊!”回过神来的刘敏惊得打了个哆嗦。
虽然平时在电视新闻里,在别人的讲述中也曾有过这样的事例,但亲眼目睹还是给她带来了些惊异之感。
“云妹。”张寒一字一顿念着对方的名字。玻璃心的刘敏又忍不住脑补起来:女孩单字名妹,显然父母取名没走心。在她看来,这与招娣没有太大的区别。难怪女孩这么大就怀孕了,原生家庭给与的爱太少了,所以外面的混小子随意给的点甜头就能把她哄怀孕了。想到这,刘敏忍不住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轻地踢着肚皮回应起她来。
“大概是来打胎的吧,这年纪怀孕生子,家长哪里能接受啊,正是上学的时候呢。”张寒望着屏幕猜测道。
“如果是打胎怎么会来我们产科病房,不是该去人流科吗?”在刘敏对妇科医疗的有限认知里,怀孕的女人只有这两个去处。
正说着,一个身穿粉色睡衣的少女背着个卡通包走了进来,青春洋溢的脸上少了些许血色。微微隆起的肚子宣誓着她的身份。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刘敏看着女孩的肚子轻声对张寒道:“看起来有四五个月了。如果是打胎家里人哪里能忍到现在啊。”
果然,女孩才在床上躺下。护士便推着推车来给女孩打针了:“云妹,你的胎儿偏小,你要加强营养,我们待会会有营养科的医生过来对你进行会诊,现在我先给你注射营养液,你躺着好好休息一会。”
“嗯。”女孩的声音极轻,像蚊子叫似的。
“这女孩看起来和我小时候差不多,内向而胆怯,怎么偏生有胆子偷食禁果呢?”刘敏忍不住感慨。她以为会在这个年龄怀孕生孩子的女孩,大多是浓妆艳抹,打扮前卫的,不良少女,和眼前的邻家女孩完全对不上号。
“现在的孩子接触的东西多多啊,手机,电脑,哪个不能接触到那方面的东西。你没觉得现在孩子早熟了很多吗?”张寒用只有两个人听得懂的方言说道。
“唉,你看看这姑娘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那,连个照顾的陪护都没有,看着好让人心酸啊。”一向多愁善感的刘敏看着与自己年少时有几分相似的脸,有些心疼地说道。
正说着,女孩在床上艰难地挪动着身子,一只手朝着吊瓶努力地够着。眼尖的张寒看见了忙阻止道:“你别动,我来帮你。”话出口后,又觉得不合适,改口道:“让姐姐来帮你。”说着求救似的望着刘敏。
“下次要上厕所,和我说下,我帮你。”刘敏一边说一边将吊瓶取下,高高举起,一路护送着女孩去了洗手间。
“你的陪护还没来吗?”第二次取吊瓶时,刘敏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她要晚些时候才能来。”云妹低声说出了入院后的第一个长句子。
“你晚饭都没吃,饿了吧?我这有点水果点心,你先吃点垫垫肚子。”见女孩开了口,刘敏的同情心又泛滥了起来。她拿过床头的食物放在了女孩的床上。
大概是饿极了,女孩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就将食物吃了大半。
“你的年纪应该还在学校里读书的。”刘敏忍不住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家乡很穷,父母又重男轻女,我根本读不起书。我男朋友是开货车的司机,是他把我从穷山沟里带出来的。”云妹提起自己的身世有些怅然,在说到自己男友时,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像一弯初升的新月。
此话一出,刘敏半晌无语。原生家庭的偏心让女孩对爱充满渴望,所以男人的一点甜头就足以让她背井离乡,为其生儿育女。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看待这段感情。说男人好吧,他在这女孩如此幼小的年纪让她冒生命危险怀孕生孩子。说他不好吧,他又将女孩带离了落后贫脊的家乡,让她在更好的环境中生活。
“有没有想过去读书?”沉默了许久,刘敏艰涩地开了口。
女孩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中年妇女闯进来嚷道:“累死我了,找了半天才找到这来。”显然她是云妹的陪护。
“妈,这位姐姐对我可好了。刚刚帮了我很多忙呢。”云妹在女人面前露出了甜甜的笑,这是刘敏第一次见她笑,天真烂漫。
“你是云妹家属是吧?是婆婆还是妈妈?”女人才坐下,护士便匆匆忙忙跟了进来。
“婆婆。”女人笑得得意。在这彩礼疯涨的城市里,儿子给她带回一个年轻的,怀着身孕的儿媳,她如何能不高兴呢。刘敏暗自揣测起女人的心思来。
“云妹怀孕已经有八个月了是吧?”护士问。
“是……是吧。”女人并不十分确定。
“现在孩子偏小很多,她的营养要跟上。待会营养科医生会来跟你说明,你别走开……”护士嘱咐了一番后又匆匆离去了。
“八个月!”刘敏震惊地忘了呼吸。云妹的肚子看起来才四五个月大呀!可怜的孩子,读书的年纪学大人做妈了。
“妈,云妹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女人手机响了,她开了免提,话筒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是刘敏能听懂的家乡方言。
“医生说偏小了些,让好好补补。”女人将护士的话又学了一遍。
“你在家稳住涵涵,孩子生下来,我们就把她打发走。不会对你们生活造成影响,她不能生育,总不能让我们家断了后吧。”女人面带微笑地望着云妹似乎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是熊景哥吗?让我来听…”云妹显得很兴奋,苍白的小脸上泛起红晕。
“她听不懂我们的方言?”刘敏凑到丈夫耳边道。
“正常,有多少人在我们这生活了十几年还学不会呢。”张寒不以为意。
“这男的有老婆了。云妹就是他们的生育工具?”刘敏震惊地总结起刚刚母子俩的对话。
“不能吧,可能人家不是那意思,你别胡联系。”张寒轻拍了拍刘敏的肩安抚道。
那头,云妹已经结束了与男友的通话,她轻抚着肚子哼起了歌谣,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夜。刘敏做了一个梦:云妹在产房生下孩子后就被婆家人抛弃了。冰冷的手术台上,她的小脸白得吓人,原先粉色的嘴唇青紫一片。一双眼睛满是恨意。她不甘地望着刘敏颤抖着嘴唇质问道:“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半夜时分,刘敏头疼欲裂,血压急升。医生紧急安排转往上级医院救治。被推出病房时,她偏头望了望睡得香甜的云妹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半个月后,刘敏剖腹早产生下了女儿。望着保育箱里的孩子,她再次想起了萍水相逢的云妹。
又过了一个多月,她重回医院检查,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结局。
“那个云妹看着年纪小,心思可真不少。男方有老婆的事儿,她早就知道了。一直隐忍不发。生完孩子之后,她就转变了嘴脸,要男的离婚娶她,不然就去告他重婚罪。把她婆婆气得破口大骂,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据说过几天就要办酒席了。虽然她的年纪办不了结婚证,但是孩子这个王牌在手,男方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产科外,护士绘声绘色地将当时的情景描述起来,周围的女人纷纷感慨云妹手段高超。
只有刘敏听得冷汗涔涔,十六岁的少女竟然有如此的心机和手段,只怕那熊景也不过是她离开穷家的跳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