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沙漠中的人渴望水源,像缺爱的人渴望爱,像贫穷的人渴望财富,我对心灵平静的渴望长久又强烈到常让自己都感到困惑。
事实上,我身处的现实世界一直是平稳的。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平淡到不值得书写。我只是随着时间的河流,按部就班地一段一段随波逐流。但是很奇怪的,我的内心却仿佛置身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总是容易被很多问题困扰,比旁人更容易受身边人事的干扰。一件他人无动于衷的事情,我却受到极大震撼久久无法平静。鲁迅先生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但我似乎永远达不到这样的境地。在我面前哭泣的,我会忍不住落泪拥抱她;看见被人欺负的,会忍不住打抱不平;看见不合理的现象,脑袋气的要疼死;诸如此类的事情,时时让我无法平静。更何况这世上,又实在有太多让人切齿的人和事。这些与我何干呢,为什么我的心灵总是因此而不安而动荡呢?
有时候,会自我安慰,谁让我身体里流淌着祖先的血液呢。祖父一生耿直,爱打抱不平,为此惹上官司入狱。外祖父上世纪四十年代曾为官,也因为看不惯官场风气,辞官后骑一匹马回家种地,因为勤劳聪明,小有资产,被人诬陷,竟以一死自证清白。每当我无法平静时,就会想起我的两位先祖,对命运的安排只能默默接受。我无法解释血液中流淌的热情,一腔勇气,撞向南墙的执拗。为此,我研究过血型、星座、属相,在这些似是而非的玄妙中,也得到一些答案。其实细想可笑,这有什么可研究的,人生不过如此,走就是了。但就是对平静的渴望吧,难道是心灵的原野过于辽阔,以致于可容纳万马奔腾?我看,我听,我思考,我反省,我看他人,看自己,看世间万物,时而迷茫,时而清醒。生我之前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是谁将这样强烈的个性注入我的身体,让我不得安宁?
我的外表,一直如他人所说安静,从容,不急不躁。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灵就是一个战场,这样那样的战争轮番上阵。我俯身在战场之上,有时能控制局面,有时眼看它兵荒马乱,伤了自己,无能为力。可是在战争中总归成熟的快一些,那些惨烈的战争,一定会留下所有兵刃相见的痕迹。有时候,在一场战争结束后,我会像个勇士高高站立,内心既骄傲又悲凉,知道自己终于从一场战争中脱身,并且此后永远不会再碰到同样的战场同样的对手。
夜深千帐灯,我独坐我的营帐,回味这场战争,才感到后怕。很多的战争,发生的悄无声息,犹如黑衣夜行,猛然间灯光通明,一个巨大的阴影重重压下。一场没有准备的战争下场必然是仓促的,凄凉的。但是又能怎样呢?只要不死,就得继续。
犹如一名老将,在我有生之年,这一场场关于平静的战争越来越少。我只是站在一旁,看千军万马驰骋纵横,心里深知所有的缰绳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深知这场战争必会在某天结束,也许我都不用挥起我手中的剑。也许,就在一个瞬间,所有扬起的烟尘悄然落下,车马辎重,齿轮深痕,消失在无垠的荒野中。
当我这样想时,对于当下发生的战争有了更多冷静的耐力。让所有情绪在心里重重行走,哪怕一颗心痛不可耐也静静看着,完整地体会被碾压的过程,完整地看一场战争的起源,发生,以及必将在未来的一天结束的平静。
我必将在阳光下迎接这最终会到来,并且永不会离开的平静。那时,我将关起我的大门,收起我的武器。它会生锈,而我会崭新,像我的白发,银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