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没有失眠。
临睡前与老公卧谈了半个小时,以前这段时间往往会超过一个小时。
为了治疗失眠症,我压抑着自己。一边聊,一边数着呼吸,一,二,三,四,五……。
“我今天差点卖飞一只股票,幸好我记性差,本来应该上午卖的,下午才想起来,结果它下午大涨,我正好卖在最高点,”我兴奋地说。
“你还是上点心吧,下次不见得这么好运气呀,”他泼我凉水。
“那也不怪我呀,谁知会在那种地方碰见琼,我们差不多二十年没见面了吧,一聊就聊嗨了。”
“她来这里干嘛?你不是说她嫁到国外去了吗?”
“唉,说来话长,别说了,我要睡觉了,”我残忍地按下停止键,虽然开始键也是我按下的。
我按照在三联中读开课的那个北大附属医院睡眠专家的方法,开始进行身体扫描,脚趾、脚跟、小腿、大腿、臀部、腰部、背部、肩膀、颈部、头部……,一股气流随着意识往上游走,然后再掉头,循环往复。我慢慢进入梦乡。
沉重的头,笨重的身体,晃晃悠悠,在荒野中独自行走。缓缓起伏的山坡上,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根草。突然,灰蒙蒙的雾气中出现一团黑影,我掰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伙耍枪弄棒的匪徒正向我逼近。想要逃走,却发现双腿被粘在和了胶水的泥里,我感觉自己像一只不幸飞落苍蝇贴的苍蝇,唯一能做的就是垂死挣扎。
明晃晃的刀、黑洞洞的枪口离我越来越近,我闭上眼睛,茫然地立在旷野,等待自己的末日……
一阵熟悉的音乐突然响起。
手机?门铃?
我又费力地掰开眼睛,那股气流随之窜出,带回工地上机器的低声轰鸣。
是对讲机的音乐,餐厅墙壁上的黑匣子,每次响的时候都让我惊吓一跳。按铃的人会在屏幕上露出半张脸,或一个额头、一个下巴,但从未出现过整张脸。音乐很诡异,带着地下室的阴森和潮湿,好像来自快没电的播放器。
音乐停止了,“嘀”的一声停顿后,又开始了。
有个匪徒已经走到我身前,在他面前,我是一个侏儒,他举起大刀,双眼迸发出愤怒之光,我看到破碎的身体和迸溅的鲜血。
我用尖尖的指甲戳了戳老公的胳膊,他缓缓翻了个身。
“谁在按我们的门铃?”我的声音清晰而战栗,好像临终之人要说出最后一个心愿。
“哼……”他睡意正酣。
我连戳带吵,终于把他唤醒。只要他醒过来了,就有机会逃走啊,那帮暴徒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对讲机没有响第三次,但我肯定的语气让他没有怀疑。
“我得找一个武器,”他说,身体躺着没动。
“洗手池边有一把剪刀,我修刘海用的,”我说。
他突然打开电灯,我的眼睛躲避不及,被光狠狠地刺进。
他起身,抄起梳妆台前的绿色木头椅子,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
那把椅子很沉,有很锐利的尖角,是造作的作品,当初花了我六百大洋。
我跟在他后面。
他用椅子抵住门,再慢慢地转动把手,一阵微微的凉气扑过来,没有人。
他走进客厅,一口气打开了所有的灯。
黑匣子安安静静地贴在墙上。
他按了几下,连半个下巴都没找到。
工地上的机器轰鸣着,像野兽的鼾声。
凌晨十二点半的夜很冷。
黑匣子一直“嘀嘀”响,他只好拔掉电线。
他又抄了另一把造作的椅子抵在大门处,这把是白色,顿了顿,又在上面挂了一把圆圆的小凳子,这是很不稳定的一个组合。
本来五点半应该起床的,我一口气睡到了七点,没有失眠,也没有噩梦。
打开窗户,微微的清风,带着花草的香气飘进来。
突然想起昨天闺蜜发给我的一句话:人生三大幸事——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