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邸先生
文/包亦蓉
三十多年前，我在武威二中住校上高中，每个周未骑着自行车回家。那天又到周六了，我收拾好自己的书本衣物，随着宿舍院子里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们，骑着那辆加重自行车兴奋地向家里晃去。出了宿舍院子，校园东面一条柏油马路贯通学校南北，那时的学校东北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铁门，其中一扇铁门上又开了一个小铁门，老师们的住宅区就在那个区域，平时这个门方便老师和家属出入。学校正门是南门，还是现在的位置，大小如现在规模，简约大气地悬挂着校名匾牌，现在的校门又整修了一番，比以前气派多了。
在周未放学放假的人流中，我的自行车刚骑出大门，冷不丁前面冲过三个骑车男生，他们进校门，我出校门，他们象疯鱼儿一样从我自行车左侧迅速滑过，而我硬生生毫无防备地撞到一个从西往东的行人腿上，自行车摔倒了，我很机敏地跳到地上。还未待我扶起自行车，那人就开始大声喝叱，说我碰痛他了！那是一个黑黑胖胖似傻似疯的粗壮中年男子，他根本不给我向他道歉解释的机会，哇哇大叫，唾星飞溅。其实从他开始训斥，我们周围就一下子聚拢来好多人，适逢放学下班人流高峰啊！我刚想开口，旁边一个阿姨拉了我一下说:丫头你不要说话，让他说。我紧张又羞愧地看着他，心虚着，胆怯着，他就那样冲我嚷嚷着。天哪，人群里还有同学王燕的妈妈望着我呢，羞死了！
人们在校门外围了个大弧形看热闹，这是我上高中期间，在武威二中大门口，唯一一次经见的人山人海壮观场面，而那个主角是___我，一个是从农村到城里来求学的青涩的此时孤独而悽慌的碎丫头子，另一个是蛮力无比自在无边路过此处被自行车无辜撞痛了腿的壮汉，人说在某些时候某些场景，恨不得地下有个洞钻进去，快快逃离，我那时就有这样的强烈感觉。好在有几个成年人还有那个阿姨在身边护着，慢慢地我的恐惧减轻了，看那样子，至少是他不会动手打我吧？！我呆望着他那忿怒的眼睛忿怒的脸庞，听着他恼怒的嘶哑的大声训斥，象小鸡之于老鹰！在好心人的劝说下，也待得他尽兴地表演完“骂”功，围观的人们散去，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帮我整理好车架上的书包和不知是摔歪的还是撞偏的自行车把，我一个人灰溜溜的骑车回家了。
这个在武威二中门口人山人海热闹壮观且阻塞了一大阵子交通的让我终生难忘的人，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凉州城里的名人邸万寿，俗称邸烧，他是西郊公园的职工。虽然他看上去傻傻兮兮蛮蛮撞撞疯疯癫癫，但其实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人，而且，从那以后，也有好几次在西街上偶遇，他不记得我，我却认识了他。
高二第二学期期未考试前自由复习，我学的是文科，一天下午拿着历史资料到西郊公园里苹果园南侧的树荫下背诵默记，忽听几声大喝：呔，谁让你们偷果子的！他从西往东边跑边喊，三个小学生象猴子一样从东头路边那棵苹果树下跳出，沿着马路迅速向东逃去，邸先生追过去的时候，孩子们已跑到离苹果园很远的地方。那棵苹果树边的石头条椅上是孩子们的小书包，邸先生站在那儿提着书包又冲着孩子们大声地喊着：来！来！意思是让孩子们过来取书包。他说话声音本身有点含糊，又或者是奔跑急速累的，他声音大又不喊出“取书包“这样的词语，孩子们远远地望着，不敢过来拿。而我因上次领教了他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才，赶紧绕道回学校了。
邸先生其实人很好，可能是先天有些智力缺陷，人有点憨，走路身子有点摆，上身外衣经常穿着一身旧军装，还脏兮兮的。他说话粗声大气，我所经见的这两次事件中，他虽然大声骂人，但我一概没有听见他的话语里有凉州人寻常骂人时常常带的那些脏词滥话口头禅。也因此，尽管三十多年过去了，邸先生也早已作古，那个让我胆怯的羞愧的好奇的感动的黑胖憨汉，还深深地驻留在我的记忆里。
2021.1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