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都被身边的朋友“告诫”:你应该少思考多行动。然而这个建议对我却又是一个恼人而无解的问题:思考本身不就是一种行动吗?不应该是先有意识上的思考才能指导行动吗?你们所说的行动是什么呢——在我看来更接近于鲁莽、盲目和混乱,而这点是我难以接受和拒绝的。就这样,我又陷在了思考中,我的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监禁,它无法超越头脑,在思考前行动。这种自发行动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本能吧,可自己身体的本能,它在哪里呢?
但在最近,可能因为某种恩德,“行动为何”的意义开始涌现。刚回北京的两个星期,身体以强烈的反应来调试这里带来的“水土不服”,整个过程结束后,如同蛇褪皮一般,身体的觉知焕然一新。一种身体——这一肉身生命本具智慧的体验油然而生,一种虽然陌生但却鲜活的意识经验。它似乎具有某种自发的主动性和客观真实的特质,和以往的意识经验不太相同,几乎像是在围绕着另外一个太阳运作的行星系,连运作的规律都不一样。
这种全新的体验让我做出了许多新的尝试,让那些纷乱的感觉、意绪随同身体的觉知一同升起,这不时会引发内心的一阵阵惶恐不安,如同步入未知之境,头脑往往在这个过程中被恐慌洗劫,变得不知所措,最后是一无所有,空空如也。这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我一次次尝试让意识觉知下沉,一次次让来自身体或者意识之外的信息洪流冲刷上来。这些翻涌而出的纷乱经验似乎必然带来极大的恐惧,但我允许的空间似乎也越来越大,感觉是对治自己强迫症的时候了。
随着两种不同的意识经验和心灵中心的出现,我开始感觉到以两种不同的方式参与身边的事。
一种是和以前一样,运用自己客观但不接触的头脑来观察和分析生活,这是我擅长的,它将事物抽象成概念或者形象,然后赋予某种直觉所修饰的光晕,然后在强烈自省的心灵空间中咀嚼和品味这些事情,甚至能够在这深度的冥思中孕育诞生出诗歌一般的内外光景。但我不会将之付诸行动,如同中世纪修女一般,我只是安静的默观着。
另外一种,对我来说则是全新的,或者说它只在我很小的时候似乎出现过。这种方式,对我来说,就是以身体去参与生活。我开始用嘴去读书,而不只是看书,开始用手拿笔好好写字,而不是快速的在电脑上记录,我开始用嗓子和嘴来说话,因为把注意力放在说上和放在边说边思考的头脑上是不一样的感觉。甚至,我开始觉得需要重新学习怎么走路了,因为以前就只是想着自己走就开始走了,对身体没有任何意识,也没有觉察到身体希望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运动,因而它常常表现出昏睡般的不协调,走路经常会摔倒。现在,因为这个新的意识,身体似乎想要苏醒过来。
我以身体参与着生活的全新体验,带来越来越开放的自我信心,这些新鲜的体验不会将我撕碎,我因而能够允许自己更多的和它们在一起。随着这个过程的增加,我看到身体自身智慧在不断积累其参与生活和生命的经验的可能性。在这之前身体是隐没和沉睡的,它没有被允许进入到生活中来,现在它开始接触和参与生活,尽管一开始是以一种笨拙和幼稚的方式,但它成长发展的力量饱满活跃。
对于这种全新而不可由意识把握的经验,我开始寻找它和既有的意识之中优势功能之间的关系。作为一个冥思和想象的擅长者,我开始从无止境的内在境界中生出想要将内在的风景和故事在外面的生活中创造出来和付诸行动的冲动。这种冲动伴随着新鲜感和对自我力量的昭示,像是一次“英雄之旅”的发端。
我没有抛弃原来的自我中心,而是看到它渴望纳入更多的维度,在这里便是让身体参与到精神生活中来,让旧有的精神力量焕发新生,也在更广泛的领域中获得实现。在这个过程中,我以身体自身如同一个独立生命的方式参与生活,内在意象从一种心灵视像转化成一种融合情感和身体感觉的行动,我看到背后具有一种超越身心的原型模式在运作,并渴望在不同的维度化现。
我开始理解中世纪隐修士“彻夜祈祷”的动力所在,因为我也开始尝试连续不断的祷告。这是一种身体和精神互相参与的方式,这背后推动的是一种“爱”的原型,我认为它在所有的心灵原型中处于核心,因为它是如此地具有力量。通过祷告或者相关的活动,一种神圣之爱贯穿身体和精神,不断地表达到这个世界上来,又回荡在心灵之中,渴望着永不停歇,鼓励着身体和精神不断地见证它的存在,在这两者完全不同的视野中,两种不同但一样深刻的理解汇聚到一起。而在这种爱的推动下,我觉得自己渴望以身体做的越来越多也许这种精神与肉体的相遇便是爱本身。
到这里,我忽然发觉,因为这种爱,我竟然被推动着让自己参与到身体中或者让身体参与到生活中,并且走出去了那么远。而且似乎一种源源不断的行动力从这爱的煽动中产生。我好像因此而理解了何为“行动”的力量,它是对超越内外的爱的力量所做的热情表达。
因为这个神圣的核心原型所具有的转化力量,我对“行动”的理解获得了新生。我想这样的转化也会波及到自身力量的其他方面。那些被误用和误解的力量,因此有机会苏醒过来,被定位到真实的目标上。而我,希望自己有耐心和美德,能够陪伴这个朴拙的过程,并礼敬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