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每一个男孩都是那样的,他们小的时候总是幻想着,就如同那些令人沸腾的热血动漫里的主人公一样,幻想着自己有着异于常人的地方和力量,世界会因为他们而发生改变。
张逆鳞也是这么一个男孩。”
他时常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就算只是个小小的采药徒,他也和别的药徒不一样。
这样的想法时常让他兴奋不已。
药徒们每天七时而起,做至正午。午后打个小盹,迷迷糊糊又继续干活,一直做活直到深夜。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常让张逆鳞感到枯燥而寂寞。
而在这种无聊的生活中,张逆鳞却总能找到些许乐子自娱自乐。他是一个爱幻想的男孩,很多无边无际的想法总是在他忙里偷闲的生活中跳进他的脑海,成为缓解苦闷生活的调味剂。
每天要顶着大太阳上山采药的时候,张逆鳞就曾幻想着,有一天自己摆脱了这种枯燥的生活,去到外面的世界,见识世界的五彩缤纷。于是他就想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摆脱药徒的生活,去体会外面的世界。
每天正午开饭的时候,张逆鳞也曾喝着热乎的看不见白菜的白菜汤幻想。听人说外面的世界住着仙人,他们穿着精致的道袍,留着仙风道骨的山羊胡,刚飞升的神仙中都是俊男美女,他们在一处叫做蓬莱仙境的地方开宴会,灵芝人参当饭吃……
于是张逆鳞越发地想长大。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张逆鳞也一天天长大,从6岁的矮墩长成14岁的瘦小子。但他从不停止这些无边无际的幻想,为此他的师兄谭咏还时常调戏他心智不成熟。每每这时张逆鳞就会反激师兄做人没有梦想。
于是做人没有梦想的谭咏在张逆鳞13岁那年离开了药坊,他被一位路过此地云游的仙人相中,收为徒弟与其一道云游四方。临走前谭咏看着张逆鳞那张沮丧的脸,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弟啊,听师兄一句话可好?”
张逆鳞拖着一张沮丧的嘴脸,他没想到没有梦想的师兄要比他这个有梦想的师弟要先一步挣脱现实生活的束缚自由飞翔。于是他心里既为师兄高兴又羡慕又妒忌,最后诸多复杂的情感只好汇成一句哼哼唧唧:”不好。”
但谭咏丝毫不顾张逆鳞的不情愿,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吗?做人不能没有梦想。虽然你没有被相中,但要相信自己是一只鹰,总有一天你会成长,最后在外面的世界中自由地翱翔。”
“你一直都是个有梦想的人啊师弟。”
谭咏叙完这一番壮志豪情,正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张逆鳞一脸嫌弃仿佛在说“快走快走”的表情。于是他叹了一口气,拿起张逆鳞临别前为他编的草鞋,跟着仙人飞往远方的地平线,最后化为黑点消失不见再也不回来。
他临行前的那番话确实不错。将来有一天张逆鳞会成长,但他不是一只鹰,他变成了一只愤怒的狮子,变成了魔鬼,他做的也不是自由翱翔,而是毁灭一切。
张逆鳞回想着谭咏临行前的话,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呆呆地站立在药坊的门前,眺望着远方模糊的地平线出神。
是啊……总有一天自己也要变成鹰,自由自在……还要高高地飞起来!飞到最高的地方!
男孩们都是这样,但不是每个男孩都能从幼鸟化成鹰。他们有的渴望自由,最后却被折断羽翼,摔得粉身碎骨。他们有的从始至终都没能飞翔,只能在地上肮脏的深坑中匍匐,最后一无所有,变成恶鬼。
于是在送走了烂好人师兄后,张逆鳞脑海中的幻想越发汹涌。有时是奔腾的千军万马越过草原,最后在最接近太阳的山峰上停下。有时又是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月光下飞舞,盘旋着直到嫦娥的广寒宫,点亮了千年寒冷萧瑟的宫殿……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沐茶山一年四季都浓厚的雾气在山间徘徊,果真是山间之四时也。
张逆鳞行走在清晨的沐茶山间,雾气抚摩着他,露水沾湿了昨晚新换的药徒布衣。山间弥漫着泥土湿润的气味和初春新生花草的香味。拔开一道道厚实的草丛,小心翼翼地踩在柔软的地衣上,这让张逆鳞感觉自己也是沐茶山的孩子。
他领着头,身后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师弟师妹们。
他们都是师父在去年冬天新收留的孩子。
他们大部分是孤儿弃子,有的则是因为战乱流亡此地,总之境遇都好不到哪去。
一年过去,14岁的他似乎也长高了不少,但却依然是个瘦弱的男孩。张逆鳞也知道师父开药坊收留孤儿弃子做药徒不容易,毕竟要养活一群熊孩子,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就着白菜热汤和饭就是一顿饱,肉则是一种奢侈。一直以来靠着白菜热汤过活的孩子难免瘦弱于常人,何况张逆鳞也开始发育了。
不过药坊中的采药学徒哪个不是如此?他们都知道生活的艰苦,于是早早地就得做好面对现实的准备。也无非就是起早贪黑、顿顿白菜汤的事,对于这些早熟的孤儿弃子来说并无大碍。
前段时间张逆鳞还去看了看谭咏师兄走之前就一直挺喜欢的那个木清师姐。她身材姣好,但也难免瘦弱。何况是一名女子,更加让人觉得娇若细柳、弱不禁风。但贵在脸蛋好看,性格也和善。怪不得以前谭咏师兄总惦记着人家,嘴里总唠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眼中总一副闪闪发光的模样,宛如张逆鳞见到肥美的鹿腩正静静地躺在他的饭碗中。
后来张逆鳞才知道师兄这叫犯傻发花痴。
不过想想也是,这姑娘在一群没见识过外面花花世界的药徒男孩们面前简直就像天仙下凡一般美好。
张逆鳞前段时间还听见以前两位和谭咏师兄混得很熟的师兄聚在一起悄悄讨论木清姑娘。其中那位油头滑脑的说:“我以后一定要娶木清当老婆!”结果隔壁那位肥头大耳的师兄顺手就给了他一记爆栗:“嘿,别傻了。别忘了我们那走了一年的好兄弟谭咏也暗恋人家呢!等他什么时候回来,没准脚踩着七色祥云,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要回来接木清远走高飞呢。就你还有机会吗?”
于是那个油头滑脑的师兄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猪头师兄的脑壳上:“你懂个啥?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男人都会长大的,长大后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还会有多少人念想着曾经的艰苦?无非都被花花世界中的纸醉金迷而倾倒。那时,谭咏他还会记得木清吗?”
张逆鳞听着这两个师兄耍宝,觉得他俩都说得有理。心中大骂师兄怂包暗恋不敢表白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落。
师兄如今过得怎么样了?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吧?有闪闪发光的花和树,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有美若天仙身段如水蛇般姣好的仙女吧?听说她们每天喝仙露琼浆,以灵芝粉为妆容……
不知道师兄还记得这个小小的、破旧的、远没有外面世界美好的药坊么?
“外面的世界其实也很残酷啊。”
不知是哪儿传来的声音,像微风,如雾气。张逆鳞突然惊醒,微微回过神四下张望。周围依然是模糊的雾气,湿润的泥土味依然萦绕鼻间,身后还响起师弟师妹们叽叽喳喳的打闹声。
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随后他挠了挠头,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