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我和妻子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孩子。不多不少,一个刚刚好,没有孩子太寂寞,两个太闹腾。她几乎一刻不停地在我耳边说:
“有个孩子就好了。周末的时候,全家人开着车,带着孩子去郊外的湖边野餐,或者去爬山,去公园溜达,去游乐场疯狂,去购物,去运动流汗……”
可是,我们结婚四年了,一直没有怀上。
我们俩不得不来到医院检查。一番周折后,医生拿着报告对我们说,你们俩都没有问题。再试试吧,这其实是个概率问题,有的夫妻一开始就怀上了,有的夫妻甚至要等六七年。
医生说的没错。第二年,妻子的肚子逐渐隆起来了。我们俩都很开心,天天憧憬着孩子出生后的幸福快乐的日子,妻子已经早早地开始准备婴儿床、纸尿裤和和小铃铛等玩具了。可是到了怀孕后的第二个月,有一天夜里,妻子突然感到肚子剧痛,我还没来得及发动汽车,她就在被窝里给我们俩生下了一个洁白光滑,让人爱不释手的宝宝——一只蛋。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一只蛋,比鸵鸟蛋还要大很多,上面还挂着从妻子身体里带出来的粘粘的透明液体。它表面光滑,呈完美的椭圆形,像皎洁的月光一般散发出洁白的光辉。总而言之,他就像是一件精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
妻子低头看了一眼她刚刚生产出来的这颗蛋,大叫一声,差点晕过去了。
接下来,我们需要面对这个重达五公斤的巨蛋。我们可以把它送到研究机构里去,让科学家帮忙探究一下人类产下的蛋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也可以在家里自己研究,比如说把它的壳敲破,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一个小孩。但是疯狂渴望想要一个孩子的我们俩都决定试试,看看妻子能否像母鸡孵小鸡一样,最终从这个巨蛋里孵出来一个婴儿。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妻子就躺着床上一动不动,胯下夹着这个巨蛋。为了营造合适的温度,我把家里全部四床被子都压在她身上了,下面还开了电热毯。妻子热得快要发疯了,于是我只好在她的背后把她的衣服剪开,然后用一个小风扇不停地对着她的背吹风。因此,对于妻子来说,她现在身前身后是冰火两重天。
到第十七天,奇迹终于出现了,妻子说,她感觉到蛋壳在动,好似有生命在里面跳动。我们俩都高兴得不得了,击掌庆祝。我让妻子再坚持一下,成功就在眼前。第二天,妻子告诉我说,蛋壳里动得更厉害了,好像有一个尖尖的嘴壳正在敲击蛋壳,她感到一个新生命就要破壳而出。第三天午后,我们正准备小憩一阵的时候,敲击的频率更快了,响声更大了,我都能清晰地听到嘚嘚嘚的响声。过了一会儿,敲击停止了。歇了一阵后,又再次开始。
妻子担心地说:是不是蛋壳太厚了,孩子从里面破不开,别给憋死了,要不我们帮他一把。
我赶紧找来小榔头,对着蛋壳喊话:儿子,先别敲了,回避一下。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你老爹,也就是我,名叫马科,将来你也会姓马——现在从外面给你开一个口,好帮你出来。
果然,里面不动了。我用榔头的尖尖的部分轻轻地敲动蛋壳,不敢使劲,怕把孩子震傻了。敲了好一阵,大约有十五分钟,终于,蛋壳裂开一个细细的缝儿。我和妻子都把头凑过去,想看看里面的小家伙长什么样。
缝隙在慢慢地变大。半响,一缕毛发从蛋壳里渐渐地冒出来。我们两个大人都屏住了呼吸。紧接着,是一个圆圆的脑袋,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再然后,居然是一张鸟一样的脸,上面还长了一副尖尖的喙,从蛋壳里伸出来,东张西望,警惕地注视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天呐!什么怪物?妻子惊叫一声,哇的大哭起来。我则继续观察着,想看看这个怪物的全貌,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整个头都冒出来之后,不出所料,接下来果然是一副黑色的翅膀,湿哒哒的。再后来,居然又是人类婴儿的身体,有下肢,两只脚直立,不过是腿毛多了一点儿。最后,他整个人从蛋壳里慢慢地踏出来,站在床上,翅膀半张开,摇摇晃晃。
妻子捂着脸,不敢多看一眼。我则一直盯着他看。他到底是个天使,还是一个鸟人?他看上去应该是个男孩。他不哭不闹,显得很安静,只有一双圆圆的鼓鼓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打量着四周。我找来一根浴巾,想给他擦拭身体。他轻轻地跳开了。他敏捷地跳跃动作让我们知道他此刻非常健康。
外面突然起风了,乌云遮盖了天空,天色暗了下来,看样子快要下雨了。我准备关上窗户。就在我侧着身体,想要拉动玻璃窗的时候,只见我们的孩子,这个鸟人,突然扑扇着他的翅膀,一跃之下就跳上了窗台。他望了我们一眼,尤其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捂脸痛哭的他的妈妈。然后,他重新跳回到我们的床上,用他的翅膀拥抱了自己的母亲。我再也忍不住,也走过去,我们三个人拥抱在一起。妻子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张开双臂,把这个具有鸟的形状的自己的亲生孩子搂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后,我感觉到了他的抗拒。妻子也感觉到了。他离开了我们的怀抱,重新站在我们对面不远处。一阵大风再次吹过,窗外的树叶哗啦啦响个不停。他再次跃上窗台,用清脆的啼声对着我们啾啾啾地叫了几声,声音像百灵鸟的叫声,婉转动听,像是在对我们告别,然后展开他黑色的翅膀,往空中纵身一跃,只见他矫健的身影直插天空,穿过悉悉索索响动的树林,穿过大朵大朵的乌云,穿过浩浩荡荡的风,最后消失在一望无垠的天际。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我们的孩子。我和妻子也从来不主动提起他。只有在起风,快要下雨的时候,我们俩会情不自禁地望着窗外的树林,期待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