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小暑,正是赏莲的好时节。
西湖的曲苑风荷,人头赛过了荷花头。大明湖畔去寻夏雨荷的,也人头攒动。跑去路边的小水塘,几支浮莲看不过瘾,微信群里恰好来约,陶辛水韵的莲开了久矣,有空观否?
陶辛的莲,久闻的甜。荷花开得甜,莲子味道甜,游人嘛,笑得甜。
周六休息,起的比往常还要早一些。坐着大巴车,穿过高楼大厦,跨过高速桥梁,离开拥挤的人群车流,渐渐远离了城市喧嚣,视野慢慢开阔起来。
“哇,荷花!”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窗帘渐次拉开,大片大片的菏叶从眼前飞过。清爽明丽的绿,就像一阵清凉的风,抚平了夏日躁动的心。仔细一瞧,大抹大抹的绿中似有画笔晕染出红的,白的,粉的花点缀其间,连绵不绝竟有千里。
到了陶辛水韵,迫不及待地换上一条游船,划开澄净的湖水,拨开层层叠叠的棱角叶,一探仙境。几尾小鱼儿从三角形状的叶之间穿过,游到对岸青翠的空心菜地里,细窄的碧叶晃了晃,鱼儿消失了。远处紫色的薰衣草随风醉成一片,红色的美人蕉傲立在枝头摇曳,蝴蝶翻飞,蜜蜂奔忙,充盈了盛夏时光。穿过两座双拱桥,赫然是荷花的海洋。满湖的荷花,叶叶相连,似要溢出池塘。风过境时,娉婷的荷花如娇俏的少女翩翩起舞,引得游人竞相拍照。湖边杨柳依依,恍如美人梳妆。远处白墙黛瓦,白毛浮绿水,光影交相辉映。
到了香湖岛,过了胭脂渡,风小了,荷静了,花繁了,人多了,脚步却缓了下来。百里荷塘犹如烟波浩淼飘荡,空气中沁满了香波似在暗暗流动。徐徐的风,像是灵动的画笔,在陶辛美丽的湖泊里,勾勒出荷花朵朵,绘就一幅江南夏美图。有红艳如娇俏的新娘初妆,伫立在枝头翘盼新郎;有纯白如静谧的圣女诵经,端坐在莲台恍若隔世;亦有粉白的花骨朵儿初出荷叶尖,如少女般青春懵懂,惹人怜爱。
碧水映娇花,人在画中游。我们徜徉在荷花仙子的世界里,真有洞中一日,已过千年的感觉。不知不觉间暮色渐沉,湖面上的鸟儿也陆陆续续拍着翅膀飞走了。九曲浮桥上迎面一老妪挎篮而来,被同行的朋友拦住了。“可有莲蓬卖?”朋友问。“有的有的。这是引进的新品种太空莲,花朵大又好看,喏,花就开在这湖里。莲子包你好吃的,叫什么水果莲子哩,甜得很呢!”老妪自豪的说,掀开篮上一层薄布,颗颗饱满滴翠的莲蓬争先恐后的露了出来。“这莲蓬怎么卖?”朋友眼神在篮子里扫荡。“一把四颗莲蓬五块钱。天不早了,孙子快回来了。你要多的话,三把十块钱好啦!”老妪看了看天色,说着拿出了捆扎好的莲蓬。
朋友看了看,莲蓬下的根茎新鲜碧绿,包裹的莲子滚园欲出,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好,给我装三把。”朋友爽快的掏出手机刚要扫一扫,顿了下,翻了两个兜,陶出了十块钱。老妪把莲蓬装进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里,接过钱,谢了再谢,眼角的笑染红了白莲的尖。
朋友拿出一颗莲蓬递给我。拨开厚实的果皮,碧绿如玉珠子的精灵便在手心里来回滚动。挑开绿外衣,露出了奶酪的白,含在唇齿间,身心随之清凉。摩挲、咀嚼,登时清香四溢。
“哎呀,好苦!”我呸呸赶紧吐出,脸皱成了一团。惹得朋友拍腿大笑道:“谁让你囫囵吞莲,莲子芯也不去的。”
我瞪了他,又赶紧剥了粒莲子,小心的去了芯,果然清甜无比,堪比琼果。方才回道:“这天实在太热,我都快糊了,只想着借这清热解毒的莲子去去火。”“你这是忆苦思甜啊!”朋友笑罢吟起了诗,追古思今起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这里啊,便是小乔的家。刚才那老婆婆,说不准还是小乔的后人呢!”“那你还挺怜香惜玉的。既没砍价又怕美人没微信,找了半天十块钱。”我揶揄道。朋友的脚步顿了顿,半响说道:“你看这烈日下,待得最久的除了这满塘的荷花,就数这种荷的农人了。我看到她身子佝偻,衣着朴素,黢黑的额头挂满了汗珠,沁得衣都湿了,听闻我们询问起莲蓬就笑开了颜,仿佛生活的苦一下子就忘了,满脸都是莲子的甜。”
我便想起了我的奶奶,每次回老家时都能看到她顶着太阳弯着身子在田里忙碌的身影。我们总劝她不要再去田里干活了,享享清福,身体要紧。她总是笑笑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给我碗里夹菜夹肉又添汤。说不觉得苦呢!看到孙子们吃得开心,她比吃了蜜还甜。
清澈的湖水如片片明镜嵌在水墨皖南的大地之上,倒映着苍穹的斗转星移,盛着满塘的四时变迁。月亮悄悄擦过荷叶的边,爬上了柳梢头。湖里星光熠熠,绿荷犹如少女的罗裙。娇艳的脸,掩映在荷花中,分不清红的是胭脂还是花。
返程的路上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一如既往的嘘寒问暖,嘱咐我照顾好身体。我静静听着,嗯嗯嗯地满口应着。看我心不在焉,爸爸停止了唠叨,问了一句:“绿豆买了没?上次给你寄了干莲子,你煮绿豆粥的时候放点。你奶奶特意交代了的,说是夏天喝了好,南方实在是太热了…”爸爸没说完,我眼眶就红了。绿豆买了,也煮了,莲子却被扔在了角落里。煮莲子的时候没去芯,感觉跟家里煮的味道不一样,我以为是放的时间太长,莲子坏掉了,因此就把莲子随手扔在了一边。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去掉了苦,我才得以尝到了莲子的甜。
陶辛的莲,有家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