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一七年大年初一晌午时分,我独自在家乡西北小镇街巷转悠。洋火气息浓重的采风。
家家大门紧闭,福字对联一样不少。满地漫天“红地毯”鞭炮灰,红色儿的炮皮,任性自在的洒在行道树下,红砖堆砌,黄土地两旁。
新年里那红炮皮儿,显得格外诱人。夹杂在西北风中,高坡暖阳里飘飘然飞舞,美美的。
近年来寡淡的年味,也随着那一抹红顿然席上我的心头。所谓寡淡中的一丝清香,亦如是产自云南上好滇红茶汤那般,红得惊心且静心。
不知是年三十零点时分,何家院落,与谁人家,欢心一堂燃放的红皮炮仗,更是好似一口农家桐木把手,老灶台风箱大铁锅其内底盛满,上等精致手工辣子面。
呛人眼流泪,便是一锅好辣。
顺势泼上金龙调和亦或鲁花花生熟油,一大勺橙黄油花儿,缓缓洒向那一锅醉人辣。随之盛入青面儿蓝边儿搪瓷老碗中,静待其化学反应。外貌如同活火山喷涌而出炙热岩浆,毫不掩饰与生俱来那红的彻底。
后者产自于生灵万物望而敬畏,大自然鬼斧神差巧夺天工,一抹红。点亮人间,先毁灭后重建,大地海洋劫后余生新大陆。前者生于灵长类顶级生物人类,一双粗糙或细嫩却都不乏灵巧的双手,精选原料把握火候,精准间诞生出油星儿肆意,一抹红。毁灭舌尖,继而细胞组织自我重建修复。辣的上头,辣的流泪,辣的过瘾。
瞬时。油花儿与辣子面两者都不再那么寡淡,也不那么呛人眼。两者合二为一。是如西北关中生人倔强的性格,以及其耿直的人生信条,凡事不做作。不大会讲话,做事见真章。
对啊,油泼辣子。呛人的辣,暖心的辣。
我就那么直挺挺的端立在家乡街巷黄土地上。两只黑色且不怎么斑斓漂亮的丹凤眸子毫不打弯儿,直勾勾望着漫天的红炮皮,满地的红炮仗。最令我得意的是这收拾起来“讨人厌”的红炮皮,竟把我看饿了。
脑海里想象着油泼辣子的各种吃法,眼里却满满的全是飞舞炮皮,嘴里还很洋气的咽着哈喇子。
忽而小镇老街道青石牌坊下,大红灯笼高挂的镜头前出现一位自带富贵相气质,穿金戴银满面红光老大妈。她手拿一把纤细竹条聚合并用铁丝缠绕中间位置,巧妙捆绑而成的大扫把。估计是打扫自家院落,我没怎没注意只是稍稍注目了一分有余。
我继续自顾自的狂风卷积着炮皮咽哈喇子。
老大妈不知为何,也站在了我旁边,静静地没搭理我。我俩一高一矮一老一少,直挺挺站立着,四双黑眸子,我是丹凤,她是单眼皮细眉狐狸眼儿。
过了五分我终于忍不住,问了问 “ 婆!你看啥呢?” 老大妈抬头看着我,一脸奇怪好像还略带生气的模样儿,慢吞吞细细讲 “ 你咋知道我家洗澡间在哪个方向的?” 我不知所云,继而不耻下问 “ 啥洗澡间?我不知道呀 ”
老大妈一脸你别装的神情 “ 娃呀!婆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小伙子娃们都不老实!婆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怂绝对不是啥好货!你看这是我女子昨个在西安给我买的手表!婆见过世面!” 老大妈撸起袖管,一只金色手表映在我眸子中,我并没有问她金表与那不知方位洗澡间,有何联系。
小镇生人。总爱拿出自家上好的在旁人面前过过堂,尤其是农历新年更是特别。我以为这没什么。过得好了,是为撑起人颜薄面儿。过得不好,就是瞎鸡巴乱显摆,搬起百两黄金砸了自己的死皮丛生,香港脚。
老大妈是前者。
听闻她不加思索的说我不是好货。我有点急了,急火攻心哪一种 “ 婆!我不是好货!那你说我是个啥货?!” 话从口出,后悔万分。老大妈也是痛快,不给台阶下,直爽接招 “ 你自己说你是个啥货?”
我 “ ... ... ... ”
老大妈见我不知所措,怕我咬了舌头自尽而亡在她家门前似得,话锋一转回到迷之洗澡间 “ 我说你怂不是好货!你怂就不是!别跟我犟!你眼窝看得是啥,你怂不知道?就是我家洗澡间!”
我原本是要与她迎着西北风舌战三百场的,只因自己瞅的是漫天红炮皮儿。故而怕老大妈说我有病,神经哪一种。
我没作“狡辩”一脸坦白从宽,老人家很是满意 “ 我看你娃还比较听话!今儿就算了!下次可不敢再跑来看我家洗澡间了哦?!我就想问你怂,洗澡间里是我老汉在那洗呢!一个头发都白完了的老汉,你怂到看啥劲嘛?!”
她继续 “ 我家洗澡间明明贴的膜儿,外边看不见里头,你怂得是个子高,从窗子上头窝窄缝子往进看呢?”
她咽口唾沫继续 “ 不行不行,我得叫我儿把窝缝子也堵住!万一哪天是我在里头洗,再怼见你这么个怂娃,那可就毙啦!”
她收回眸子,摇头晃脑 “ 老汉是洗头呢!又么脱衣裳洗身子!哎,现在这些怂娃... ... ”
我 “... ... ... ”
老大妈两手端着大扫把,好似端着把机关枪,随时准备着将我突突在地。她打扫完自家院落门前,打完收工,放下大扫把。点了支烟抽着,缓慢小心的踱步回房屋中。关门那一刻,消失在了我眸子看不见的地方。
适才我犹如被压五百年的孙猴子,终于得以脱离苦海蹦出五指山,只叫我唏嘘不已。而后我转眼望向那间,差点“害死我”的洗澡间。仔细排查。
确实啥也看不见。
老大妈适才抽烟时的动作绝不是乡里人。就算是镇子里最有钱的常住民,也不会抽出那般范儿,怎么也得流落出几分乡土气。她那举手放嘴边,兰花指弹烟灰的动作,着实看的已戒烟的我,想去街角小卖部买一包来,过过瘾。
我猜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定然闯荡过江湖吧,外面的世界,夜上海什么的。改天定要再次前来与她相会。我不看洗澡哦。只愿可以坐下听她讲故事,她年轻时的故事。蹲着也行。她最好是抽着纸烟,就着一杯吐真言烧酒。
但愿老人家别满街跑拿烟把子烫我道 “ 你怂娃杂又来啦!”
对了。我并不是什么百晓通,只是自己闲暇时对手表这玩意儿,稍稍有那么一丝了解,算是小爱好。老人家适才为我过堂的,右腕上那只名为PATEK PHILIPPE,产自顶级制表国家瑞士。中文名字很洋气,叫:百达翡丽。
听说。那一只表可以换来一辆德国产的进口四个环儿。还有余。
所以呢,切记随便的自我意识层面,对他人仅凭眼睛下定论。亦如初次见面或久未联系,狭路相逢欣喜偶遇,见人三低头。自顾自演独角戏过堂那一刻,别人早已心中有数。自豪十足过的堂,也许在对面那人眼里仅仅如同一张洗澡间抽纸,擦擦腚足矣。
年轻人更该如此。
农历新年头通往县城的柏油路对面,开来辆“破烂”小捷达。主观意识觉得这厮穷,好欺负,便猛按喇叭,驾驶室骂娘不断。晚间时分,出门恰饭,偶遇小捷达车主。定睛细瞅那人腕子上系着只皮带 IWC 万国,捷达钥匙旁,平静悬着一把三叉戟图案遥控器。貌似叫马什么拉蒂来着。
低头自古是艺术。
这与新年时开心的放炮仗一模样儿。
不低头“谦卑”找准火捻子在哪,非要仰着只自以为“高傲”的头颅点炮。不猜也知道,一准炸丫儿一脸血,毁容倒是次要的,关键是旁人会觉得有病,且是神经哪一种。
亲爱的。
此刻你也是低着头的。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