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方迷案

上篇Ⅱ清朝乾隆年间,扬州府江都县的街上有两家烤鸭店,店门隔街相望。南街的店主名叫丁筱可,三十多岁的人,长得中等身材,一身肥膘,肉乎乎的脸像横放的鸭蛋,翘嘴唇上方留两撇小胡子。这个人看着懒惰,实际上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人,店里从来不雇伙计,所有零头碎脑的事被他一人承担。他爱财,认为银子在世上的作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

对门店里的老板名叫崔运达,比丁筱可小八岁,长得年轻结实,为人耿直,心地也很善良。他的店铺和手艺都是父亲传给他的。他在去年做的新郎,媳妇宁氏标致能干。两口子起早贪黑经营生意,直到宁氏身怀有孕,崔运达心疼媳妇,就雇下一个老实人苏宏飞当伙计。此人长他五岁,由于家境贫寒,捱到三十岁才结婚。苏宏飞告诉崔运达,他媳妇花氏也正怀孕,但她不愿闲着,想来店里帮忙。崔运达求之不得,一口应允下来。从这以后,苏宏飞两口子就在烤鸭店后面的一间杂屋住了下来。花氏果然十分勤快,做事还很泼辣,给鸭子褪毛开肚一点不比男人逊色。转眼到了年底,宁氏和花氏先后生下一个男孩。两个丈夫激动得互相祝福,崔运达给儿子取名崔文君,苏宏飞为儿子取名苏行建。崔运达从来不把伙计当外人,甚至还和他义结金兰,喊他为大哥。自从有了儿子,崔运达花钱更加大方,婴儿的日需品他都买双份,对苏行健视若己出,两口子被感动得不知道在背后说了东家多少好话。

许多年来,两家烤鸭店的生意不相上下,都有固定的客源。两位老板不但没有同行冤家的想法,反而经常在一块喝茶聊天,开些不荤不素的笑话。可是最近一段日子,丁筱可惊讶地发现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清淡,收入一日比一日骤减,而且更让他心慌的是许多老客户都跑到了崔运达的店门口排队去了。望着自己店前门可罗雀,街对过却排着长龙一样的队伍,心里真的五味杂陈。他开始想方设法去寻找原因,最后还真听到一个近乎传奇的答案。一位知情的人给他绘声绘色地讲出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江都城里有位男人得了一种怪病,好端端的人突然茶饭不进,日渐消瘦,汤药喝了不少仍然没有起色,家人都为他开始准备后事。后来,他闻到放在桌上烤鸭的味道,突然来了食欲。第一次吃下几块,接着一天比一天吃得多,半年以后,居然完全康复。这经历不胫而走,人们都认为崔家的烤鸭不仅好吃,还能治病,既然有如此神奇的疗效,人们就纷纷来他这买了。丁筱可听完,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怀疑这是崔运达为抢生意使出的诡计。但他转念又想,是不是崔运达的烤鸭口味变了,才那么吸引人?他就派人偷偷地去对门买了一份回来亲口品尝。他追不及待地打开荷叶包装,看到这只烤鸭整个鸭皮一片橘黄色,飘逸出果木的淡淡清香,像那绽放的牡丹花一样。他扯下一块鸭肉放嘴里,鸭皮酥脆,肉质丝骨,让他情不自禁地啧啧称赞。他惊呆了,崔家烤鸭他也尝过不少次,却从来没有这种让人垂诞三尺的口味,一定是崔运达改良了工艺和配方。

丁筱可猜得没错,崔运达打小就跟父亲做烤鸭,二十多年都是不变的工艺,不变的口味,虽然能够养家糊口,要想发家致富还很困难。如何招揽更多的顾客,如何使店里生意更加红火就成为他不停思考的问题,他可不想像父亲那样囿于传统,他要研制一种新的烤鸭配方。他不知尝试过多少种佐料的调配,也不知换过多少种烘烤的焦炭,他还花大价钱去北京吃一顿全聚德的烤鸭,对人家的烤鸭口味赞不绝口。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真的成功了,用新配方做成的烤鸭立刻誉满江都县城,再加上那个起死回生传闻的推波助澜,一下子就把丁筱可的烤鸭店甩下几条街。

崔运达的店面有两层,楼上是他们夫妻和儿子睡觉的地方。宁氏自从生下儿子,仍然习惯帮忙打理生意上的事,花氏就既做帮工也当保姆。苏宏飞除了给鸭子抹脖子,还要去乡下收购活鸭。店里生意兴隆,他们就要付出更多辛苦,每个人却都感到很快乐。日子就这样充实地过去了两年,孩子都长到三岁。八月十五这天,生意比平常更加红火,几个人一直忙到戍时才消停下来。花氏在楼上哄两个孩子睡觉;崔运达结算今儿的收入,望着要把抽屉塞满的钱,脸上喜不自胜;宁氏把店门木板一块块拼上,不时抬手揩一下额头的汗;苏宏飞在后院厨房收拾锅碗、清理地面。突然,从院墙上翻进来五个蒙面的人。他们有人手握钢刀,有人高举火把。苏宏飞来不及叫喊,就被一个人用刀把砸昏。他倒在了地上,另一个人从怀里掏出麻绳,把他手脚捆住绑在一条板凳上,又用抹布把他的嘴给堵上。他们的动作迅速、熟练,只发出轻微的响声,屋里的人毫不知觉。

五个人鬼影似的窜入店里,崔运达和妻子都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脖子上就各架着一把刀。那刀在火把照印下,闪着叫人胆寒的光芒。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架势,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锋利的刀刃紧贴着皮肉,阵阵寒意直秀心里。

“崔老板……”一个强盗眼神凶狠地望着崔运达的脸,说道:“我们不害命,只为两样东西而来。”

“什么东西?”崔运达哆嗦着嘴唇问。

强盗嘴里吐出一个钱字,崔运达顺从地指指账桌下面的抽屉。他尽管很恐惧,脑子还十分清醒,只要不丢命,失去的都能重新得到。强盗朝手下递了一个眼色,另一个人立刻过去,把抽屉拉开,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抓进一只布袋里。强盗点点头,又对崔运达说:“算你识相。现在,把你烤鸭配方告诉我。”

崔运达这下子彻底慌了,那可是他辛苦许多年,经过各种失败才得到的成果,是他梦想着成为有钱人的命根子,他怎么甘心拱手相让。他态度坚决地说:“我没有什么配方,别人怎么做我也怎么做?”

强盗嘿嘿一笑,甩手就抽了崔运达一记耳光,立刻有血从他嘴角流出。宁氏看到丈夫挨打,心疼不已。她想喊救命,嘴却被堵着。她本能地拼命挣扎,想摆脱另外两个强盗的挟持。她穿的是一件单薄的秋衣,三个人一拉一拽,把她的衣袖扯了下来,立刻露出雪白细长的胳膊。那两个强盗兽性顿起,把她拖到墙角施暴。她双脚乱蹬乱踹,一条板凳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崔运达看到妻子受辱,他就竭力反抗,怎奈两胳膊都被人死死掯住,强盗又使劲地打他一嘴巴,还恶狠狠地说:“说不说?不说砍死你!”

楼下的动静早就传到了楼上,花氏骇得面如土色,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努力地轻拍两个孩子的后背,希望他俩就像做梦,千万不要醒来。八月的房间里还会有几个蚊子像散兵游勇一样乱飞,乱咬人。崔文君就是这种蚊子叮哭了,花氏把他抱怀里,把他的轻轻地捂住,不让他哭出声音。孩子果然安静下来,她松了一口气,秉气聆听楼下的声音。苏行健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跳到地板上,像个醉鬼似的直奔楼下,边走边喊爹。花氏想去拽住孩子,却只看到一个背影。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一动不动。

一个孩子突然从楼上跑下来,几个强盗吃了一惊,然后一个小个子强盗走到苏行健跟前举刀就要砍。

“不要杀小孩!”那个强盗大声呵斥。然后,他命令另一个强盗把孩子抱着,小家伙吓得跟小绵羊一祥乖顺。强盗又问崔运达:“你再不说,我就真不客气了!”

崔运达咬牙切齿,把嘴里的血啐到强盗脸上。这家伙恼羞成怒,一刀扎进大的大腿,他痛苦的一声惨叫。那两个心满意足的强盗猥亵完宁氏,就向崔运达这边走来,让另外两个再去伤害宁氏,却不知道这位性格刚烈的女子趁着难得的喘气机会,站直身体,头朝着墙壁用尽最后一口气撞上去。她的头骨撞出一个洞,生命戛然而止。崔运达亲眼目睹妻子从受辱到撞墙而死,精神瞬间崩溃,双目睁得牛眼一般大,哭不出声,也说不出话。

厨房里的苏宏飞并没有坐以待毙。他把手上的麻绳在地上使劲地磨,皮肉被磨烂,鲜血直淌,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绳子解开,好到外面叫人。经过半个小时的努力,绳子才被磨断,上面血肉模糊。他以最快的速度甩掉身上所有的束缚,打开后院的小门跑到街对过,用力拍打丁筱可的店门,嘴里还大声叫喊:“快来人啊,杀人啦!”

这声嘶力竭的喊声既惊动了左邻右舍,也惊动了店里的几个强盗。他们本能地想到往外逃,醒悟过来的崔运达一把拽住一个强盗的衣服,任强盗如何拉扯也死不放手。怀里抱着小孩的强盗气急败,挥手一刀,把他的胳膊砍断了,掉在地上,他昏死了过去。在街上,丁筱可领着一群邻居,手执木棍、扁担赶了过来,与这伙强盗撞个正着。可是面对他们手里上下乱舞的刀,谁也不敢上前玩命,强盗趁机转身就逃。街坊们在后面穷追不舍,一直追到县城外的田野。有一个小强盗体力不支,落单在后,众人一拥而上,对他一通拳打脚踢。丁筱可赶紧止住大伙,并说道:“不要把他打死,送官府吧!”

众人觉得丁筱可言之有理,就揪着小强盗的衣领往县衙送。苏宏飞一心想着店里,就没有跟着他们去。他心急火燎地赶回店里,未进店门就扯开嗓子呼喊东家和媳妇的名字,店里却没有任何回音。他掀开店门,皎洁的月光正好照进来,看到老板娘衣衫不整倒在血泊里,眼泪忍不住刷刷地往下流。他赶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盖住宁氏尸体,接着又往里走,听到东家微弱的呻吟。他颤抖着手点亮蜡烛,看到崔运达捂着没有胳膊的刀口,脸色苍白。他急得不停地跺脚,因为他不懂得怎样包扎伤口,心想必须要喊个郎中来,不然东家会血尽而亡。他又匆匆忙忙地回到街上,往药铺跑。可是现在已经深更半夜,药铺早已关门,他敲了许久,才有一个伙计来开门。他跪求伙计去救东家,伙计只好把他带到郎中家里。三个人来到烤鸭店时,东边的天空出现了鱼白,雄鸡也开始打鸣。

第二天,崔运达的烤鸭店江变成了都县城最凄惨的地方。楼下是宁氏的灵堂,崔运达躺在二楼的床上奄奄一息,尽管郎中给他作了上药包扎处理,由于失血过多,郎中已经没有回天之术,只是无奈地摇头叹息。往日热闹的店门口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乞丐还在死皮赖脸地讨吃喝。苏宏飞穿着孝衣坐在宁氏的遗体旁边呜咽,他自己的媳妇花氏和两个小孩也不见人影,邻居们认为他们一定也凶多吉少。他几乎找遍县城的大街小巷,嗓子都喊哑了,最后还是失魂落魄地回到店里,完全忘了自己光着上身。幸好丁筱可想的周到,主动花钱为宁氏布置好灵堂,还买来许多纸钱、蜡烛。苏宏飞先是号啕痛哭,接着又变傻似的又哭又笑,现在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店铺,一夜之间就家破人亡。

两个衙役出现在了店门口,手里还拿着铁链,径直向店里走,丁筱可赶忙迎上去,问他们有何贵干?一个衙役喊道:“谁是苏宏飞?”

苏宏飞抬头看他们,眼里布满了血丝。丁筱可指指他,衙役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把铁链铐在了他的手腕上,一点也不顾及那儿磨断麻绳时留下的伤口。他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倒是丁筱可为他问衙役:“差官人,为什么抓他呀?是不是搞错了?”

“有没有抓错,到衙门就清楚了。”

江都县令名叫糜笃,三十多岁,长得尖嘴猴腮,为人十分刻薄。他这个官是他花钱买来的,因而他总是想方设法想把买官的钱捞回来。在他眼里,没有是非对错,谁给钱就为谁说话。他能把原告打成被告,能把被告判成清白无辜,只要肯向他行贿,再恶的人也是善良之流。

此刻,他端坐在大堂的椅子上,面前跪着昨晚被抓到的小强盗。他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被众邻居打得伤痕累累。堂下传出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两个衙役推搡着苏宏飞走了进来,然后把他摁跪在小强盗的旁边。糜笃扫了他一眼,把惊堂木一拍,问道:“苏宏飞,是不是你花钱雇人杀烤鸭店全家?”

苏宏飞就像挨了一闷棍,本来就伤心欲绝,又被县令无故诬陷,想起店里的惨状,再次老泪横流。他趴在地上不停地向上磕头,并把昨天夜里事发经过一五一十讲出来。糜笃却打断他的哭诉,指着旁边的小强盗说:“这个人已经把你招供出来,你还想抵赖。看来不给你用刑,你是不会老实交代。”

知县一声令下,两旁衙役不由分说上去扒开苏宏飞的裤子,另外的人就在上面“啪啪”地打板子,他凄惨的喊声充斥了整个县衙。四十大板过后。他的屁股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糜笃又厉声问他:“你招不招?”

苏宏飞知道一旦自己招供,必死无疑,他可不想含冤而死,替真正的凶手背下罪名。这时候,他的肉体虽然饱受摧残,精神之盾却越来越坚强,他开始横下一条心,就是被打死,也绝不招供。他用愤怒的眼光瞪着糜笃的脸,说:“我不是凶手,他诬赖我!”

一个人第一次作恶,看到这怒中含冤的眼光,也许会心虚害怕,次数多了心就变得更加狠毒。糜笃又命衙役在苏宏飞身上加了四十大板,他昏死过去,被冷水泼醒。如此折磨,他仍然咬紧牙关,哪怕自己被打得感觉不到疼。糜知县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一个犟牛,心里也暗暗发毛,以前审犯人,都是几板子就得到想要的结果。师爷在旁边提醒他:“老爷,不能再打了,会出人命的。”

师爷又指指衙门口,那里已经站着许多老百姓。糜笃心领神会,命衙役把苏宏飞关入大牢,择日再审。当晚,有一个神秘人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知县的书房,给他递上一张银票,没过几天,小强盗就屁颠颠地走出了县衙。苏宏飞仍然被关押着,却一拖再拖,就是不拉他过堂审问。

丁筱可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他知道崔运达是烤鸭店前掌柜的独子,其家簇势单力薄,听闻店里遭强盗打劫杀人,吓得都不敢来吊唁。他只好花钱雇人把宁氏抬出城外葬了,又天天陪在崔运达身边照料他,把自己的店铺暂时停业。崔运达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糕,随时都有走掉的危险,但他脑子里还有一些意识,声音微弱地问丁筱可怎么看不到苏宏飞了?丁筱可只好把实情告诉他,他无力地摇摇头,表示完全不相信,因为他太了解这个伙计了。捱到第五天,崔运达的生命似乎已经走到尽头,尽管他有许多不甘心,无情的伤病还是把他往死亡路上拽。在回光返照的那一刻,他泪流满面望着丁筱可,把配方告诉了这个同行,并央求他一定要救出苏宏飞,不惜任何代价。

一个月以后,苏宏飞才可以动弹身体,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腿根本没有知觉,成了一个摆设,其实他瘸了。他痛苦地躺在草铺上,为自己蒙受不白之冤感到愤恨。他恨强盗,更恨那个混账知县。他不像別的犯人在牢里寻死觅活,却鼓励自己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为自己为东家复仇的可能,所以他不绝食,再脏的饭菜,哪怕猪狗都不吃,他也津津有味地吞进肚里。丁筱可来探监,他欣喜若狂,隔着木栏求他救自己。丁筱可告诉他:“我就是受崔掌柜之托来救你,可是要花许多钱上下打点。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把他的店卖了。现在你是店里唯一活着的人,只有你在房契上划押,人家才敢买。”

苏宏飞根本不懂房子买卖流程,只要能救他,就是把这牢房放火烧掉,他也会毫不犹豫。他在丁筱可掏出的纸上按下自己的手印,然后就焦急地等待好消息。又过了半个月,他终才拖着半条腿离开大牢,爬到乡下老家。他没有一丝勇气再去烤鸭店,他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他的一寸容身之地。他在老家养了将近一年的伤,左腿居然慢慢恢复了知觉,病根是永远都在的,但是可以拄拐走路了。

到了来年,苏宏飞决定再去县衙告状,村上一些怜悯他的人告诉他,只有去扬州府才能扳倒糜知县,但那要花许多银子。他早就一贫如洗,唯有几间茅屋房基还值几个钱,为了蒙冤得雪,他豁出去了,最后揣着卖房子的一点钱,一瘸一拐向扬州城走去。早就有人把消息告诉糜笃,他按排几个家奴埋伏在苏宏飞的必经之路,对他一顿拳打脚踢,把他身上的钱掏得干干净净,才扬长而去。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下篇Ⅱ十七年以后的腊月里,天气异常寒冷,运河的水面都冻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河两岸枯树兀立,斜坡上枯萎的狗尾巴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太阳快要落山,在邵伯和高邮之间的路上一个青年正踽踽独行。他穿着上好的棉衣棉裤,脚上的靴子一定出自哪家百年老店,肩上掮着的布包鼓鼓囊囊。他身形修长,面容清秀,五官端正,有经验或者眼毒的人一看到他,就知道此人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而且出身在富家大户。

青年走走停停,一会儿举目远眺,一会儿环顾四野,到处都是荒凉的田野和冰封的河流。高邮城一点影子也看不到,最少还有半天的路程。他开始后悔,当时应该在邵伯城留宿一夜。可是现在前不巴村后不着店,难道要在寒风中过一夜?想想即将面对的困难,青年不寒而栗。冬天的黑夜来得很快,他又走了一段路,四面全都黑了,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满天的星星仿佛就在头顶,伸手可以摘到。他已经走了一整天的路,两腿又酸又累,腹中饥肠辘辘,他多想有一个炕能让他躺一会,有一碗饭让他填饱肚子。忽然,他看到远方影影绰绰有一户人家,从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他欣喜若狂,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本来疲惫的双腿来了力气,快步走到房子门下,看到房子后面长着许多枝叉横生的矮树。他抬手轻轻地拍打木门,不一会儿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一位满脸沧桑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口。老人一看到青年,呆呆地发愣。青年礼貌地向他说道:“老人家,晚辈乔一帆,赴京赶考,可否在您这里借宿一夜?”

老人闻言,赶紧说道:“我家脏乱,只怕待慢了先生。如果你不嫌弃,我自然高兴留你!”

自称乔一帆的青年忙说,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遇上人家,简直就是雪中送碳,哪里还有什么奢求。老人方才把门完全打开,让他进屋,然后瘸着走到灶台前。乔一帆环顾四周,这屋子实在简陋逼仄,没有客厅卧室之分,就是一个直桶子。土灶砌在木门后面,炕头靠着里边的山墙。炕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一床破棉被凌乱地覆在草上。他在炕边坐下,实在饿得慌,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又冷又硬的干馒头张口啃吃。老人盛上一碗稀粥走到他跟前递给他,口中说道:“先生,我这没有好吃的,喝碗热粥暖暖身体吧!”

乔一帆感激地接过碗。热粥和馒头入肚以后,乔一帆很快就恢复了体力和精神。他问老人:“老人家,你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外,不感到害怕吗?”

老人说道:“没有什么好怕的,许多年来我过惯了半人半鬼的生活。这世道,没有人见过鬼害人,却见过人害人啊!”

乔一帆觉得老人话中有话,心里一定有许多委屈,就不再多问。老人反过来问他:“先生,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啦?”

乔一帆赶忙如实回答:“我是扬州府人,今年二十岁,家父名叫乔鸿,是一个财主。我自幼丧母,由父亲养大。他十分疼爱我,请私塾先生教我识字读书,十七岁那年中举,此去京城,赶赴来年二月的大考。”

老人慈祥地盯着他的脸,双眼放光,等到他不言语,又长叹一声,说道:“如果我的儿子行健还活着,应该和你一样大了。”

听到这儿,我们应该想到老人是谁了?他就是烤鸭店伙计苏宏飞。那天,他遭到糜笃的家奴暴打之后,只是昏死过去。一位好心的路人救了他,但他已经没有一分钱去扬州告状,只好一路乞讨,从江苏流浪到安徽,又途经淮安,到高邮转了一个大圈,居然过去十多年。最后高邮的一个地主看他可怜,而且只管饭饱不要一分工钱,就安排他去看管自家的果园。他一向沉默寡言,时间并没有磨灭心里藏着的对糜知县的仇恨。地主告诉他,只有等到有青天老爷来江苏巡查,他才有复仇的机会。

乔一帆更加诧异,问他妻儿怎么不在身边。苏宏飞就把十七年前烤鸭店里的惨案讲给青年听。乔一帆听完,心情异常沉重,默默地望着老人,恨自己爱莫能助。他请求老人原谅自己,不该勾起他痛苦的记忆。苏宏飞却摆摆手,反而感谢他给自己一个倾诉的机会,多年压抑的苦楚得到了一时释放。这一夜,乔一帆辗转反侧,不是因为炕上不习惯,而是老人遭到的冤枉在他脑子里翻来复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清晨被诱人的肉香惊醒。他睁开眼睛,太阳温暖的光已经照进茅屋里,苏宏飞正在灶上煨一只腌鸡。他看到青年走过来,脸上洋溢着憨笑,他已经很多年不这祥灿烂的笑了。

“你醒啦?这一次你一定能中状元,看看昨天天气还很阴冷,今天突然放晴了,是个好兆头啊!”苏宏飞笑眯眯地说话,像父亲对待儿子那样慈爱。

乔一帆吃完早饭,就要辞别而去。苏宏飞把那只已经煨熟的咸鸡早就包好,塞在他的手里。他想谢绝苏宏飞的好心好意,又怕伤害人家,只好含着眼泪收下,因为他知道也许这只鸡是老人准备过年的唯一肉食。苏宏飞好像看到了他的于心不忍,劝他道:“望先生一路顺风,他日金榜题名,做一个为老百姓作主的好官!”

告别了苏宏飞,乔一帆一路北,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天子脚下的京城。天气逐渐变暖和,繁华如梦的帝都让他目眩神迷。他入住在江苏举子聚集的客栈,白天出去逛街,晚上回来挑灯夜读,青年人总有消耗不尽的精力。一天天黑,他听到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就好奇地过去想看个究竟。别的举子告诉他,客栈天黑前来了一个穷秀才要投宿,明明是想混吃混喝,偏偏说自己也是来赶考。店伙计见他死皮白赖不肯走,就一个劲地撵他,两个人越说越激动,就吵了起来。他走到店外,看到店伙计正在对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推推搡搡。那人蓬头垢面,嘴唇干裂,十分的狼狈,说话却慢条斯理颇有口才。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同乡举人梁伸义,赶紧把店伙计制止住,拉住他的手,问道:“梁兄,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梁伸义也认出了乔一帆,激动不已,一把抱住他像个孩子似的痛哭流涕。在他的房间里,梁伸义把自己在路上遭遇小偷的事详细地叙说一遍,然后尴尬地自嘲:“想不到我一个堂堂举子,落得乞丐一样的下场。”

乔一帆不停地宽慰他:“你不要自责了,我带了许多银两,足够我们二人的吃喝住用。”

这天以后,乔一帆就承担了梁伸义的一切费用。两个朋友天天心读书,迎接即将到来的京考。还有几天,就可以走进他们期待已久的贡院大门,乔一帆突然浑身发热,上吐下泻。梁伸义不敢拖延,当夜就给他找来郎中。一翻脉珍过后,郎中告诉他们,乔一帆水土不服,又受了风寒,需要喝几天汤药。梁伸义只得放下书本,拿着药方跑药铺,熬药、喂药,尽心竭力照料好友,希望他早点痊愈。乔一帆没有辜负梁伸义的辛苦,身体赶在考试之前康复了。两个人一起信心满满地走了进去,像一只只兔子被隔开了。

会试结果的公布榜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突如其来的疾病还是影响了乔一帆的状态和发挥,他名落孙山,好友梁伸义高中前几名。乾隆皇帝看他谈吐不凡,又一表人材,直接把他提拔进入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乔一帆心灰意冷,决定向梁伸义辞别回家,争取下次再来赶考。梁伸义感恩他的资助,拉住他的手一再挽留:“乔兄,我能有今日,全仗你慷慨解囊。你就在我府上读书,下次你必高中!”

乔一帆盛情难却,只好在梁府住了下来。一晃就过去两年,到第三年夏天,梁伸义从宫中回来告诉乔一帆,近来长江流域洪水泛滥,造成不少损失。皇上点名他为钦差大臣,去靖江等地巡查,并向朝廷奏明灾情。最后,他对乔一帆说:“我们整整三年没有回家乡,你何不做我的幕僚,和我一道前往?”

乔一帆觉得他言之有理,同时唤起了自己的思乡之情。一路上铜锣开道,车马辚辚,梁伸义的脸上春风得意。他不愧为年青有为,做事雷厉风行,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把沿江一带的灾情查得一清二楚,并写成一本厚厚的奏折派快马送往京城。这时,他才感到一身轻松,决定和乔一帆回扬州省亲。他的名声早在淮扬大地传播,人人都夸他是一个好官。省亲队伍途经江都,知县糜笃早就亲自率人在驿站恭候。这位贪婪成性的知县变老了,背开始佝偻,眼神却更加凶狠、心肠更加歹毒、处事更加圆滑。他在江都经营二十年,几乎就是这儿的土皇帝,爪牙遍布各地,只要有人想告他,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掉。

梁伸义正在和糜笃互相寒喧,人群中突然有人高举状纸大声鸣冤。梁伸义和乔一帆不约而同寻声望去,见到一个老人跪在地上。眼尖的乔一帆立刻认出此人正是苏宏飞,激动地对梁伸义说:“这个人就是我跟提过的那位老头。”

糜笃的脸上刚才还笑容可掬,现在却阴沉下来。他大声吩咐:“来人啊,把这个老头乱棍打走。”当然,他早就认不出老头就是当年烤鸭店的伙计。他的几个手下慌忙就过去驱赶苏宏飞,他态度坚决,纹丝不动,他们就准备用棍子砸他。

“住手!”梁伸义厉声怒喝。他走到苏宏飞面前,亲手接下那张状纸,和声细语地问道:“老人家,你有什么冤情,要状告何人,都可以告诉我,本官为你作主!”

苏宏飞如沐春风,刹那间老泪横流。他不停地磕头,连呼梁青天,然后声音宏亮地说道:“我要状告江都知县诬陷小人,放走真正的杀人凶手。”接着,他就把十七年前的惨案又说了一遍。

糜笃如梦方醒,他跪在地上狡辩:“大人明鉴,下官绝对秉公办案。那崔运达是生病而死,他娘子与人通奸被发现,自尽而亡。”

梁伸义不动声色,对糜笃说:“大人请起,我们去衙门把这件案子理理如何?”言毕,他不由分说,把手一挥,所有人都往衙门走。乔一帆扶着瘸腿苏宏飞嘘寒问暖,百姓看到梁青天的幕僚陪伴告状人,有了十足的底气。

一进衙门,梁伸义就让糜笃取出当年案宗,糜笃一改开始的唯唯诺诺,板着脸说:“梁大人,据下官所知,你此番只是巡查灾情,如今要在本县大堂审案,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梁伸义冷冷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糜大人恐怕有所不知,此次本官来江苏,不仅为巡查灾情,还有圣上亲笔手谕,准我清理各处民间冤情。大人想不想欣赏一下圣上书法?”说完,他的心就准备往袖兜里伸。

糜笃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地说:“不敢!不敢!”并命师爷把当年案宗找出来。由于年深月久,师爷寻了半个时辰,才捧着案宗递给糜知县,他双手恭敬地奉送给梁伸义。梁伸义把案宗从头到尾仔细看过一遍,就觉得此案疑点颇多。他问糜笃:“糜大人,你是如何断定堂下的苏宏飞雇凶杀人?”

糜笃眼珠直转,说道:“回大人,是强盗胡四的供述。”

“这个胡四现在人在哪里?”

“已经把他放了。”

“糊涂!”梁伸义把案宗合上,生气地瞟了一眼糜笃,问道:“如此重要的人犯为什么放了?”

糜笃颤抖着身体,说道:“回大人,这个胡四年纪尚小,而且举报有功,下官就把他放了。”

梁伸义已经没有兴趣听他辩解,直接向差役下达命令,要他们两天之内把胡四抓到堂上来审。有钦差大人的重压,没有人敢怠慢,都知道那是一不小心就有掉脑袋的危险。结果半天时间,胡四就被押到县衙。梁伸义和乔一帆都很高兴,即刻升堂,糜笃理所当然参与同审,只是他心里七上八下,满脑子想着如何为自己摆脱罪名。

胡四依旧是一个混混,十七年除了长相变老,吃喝玩乐的喜好一点没变。差役抓他的时候就悄悄地告诉他,这次他摊上大事了。梁伸义一拍惊堂木,让他把十七年在烤鸭店的犯罪经过从实招来。他哪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什么都招了出来。原来那天,江都县上最大的恶霸乔三找到他们哥四个,一起去烤鸭店要那个配方。开始,他们只想吓唬一下崔运达几个人,没想到那两个见色起异,糟蹋老板娘,闹出了人命。崔运达的胳膊正是乔三砍断的。他被邻居逮住送到衙门以后,乔三害怕事情败露,就给糜笃送去许多银子。于是,知县就设计陷害伙计苏宏飞。

听完胡四的口述,梁伸义问一旁的糜笃:“糜大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糜笃慌忙走到堂下跪下来磕头,说:“大人明查,下人也是情不得已,都是他乔三所逼。”

梁伸义没有作声,而是对胡四说:“本官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你说出乔三的住处,我就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胡四听到这话,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乔三的住处。差役按图索骥,第二天下午就把乔三押到了堂下,乔一帆惊得目瞪口呆,原来乔三是自己的父亲乔鸿。乔鸿看到儿子,羞愧难当,痛快地把自己的罪行和盘托出。并告诉乔一帆,他就是那个突然从楼上跑下来的孩子苏行健。他见这孩子聪明伶俐,就视若己出,把他培养成人。一旁听得真切的苏宏飞喜极而泣,对着乔一帆说:“怪不得当时一看到你,就觉得十分亲切!”

梁伸义当堂作出判决:糜笃革去官职,押送京城,由刑部裁决。乔三杀人性命,理应当斩,财产充公。那个胡四,举报有功,杖责四十,劳役十年。

处理完这个案子,梁伸义带着苏宏飞父子回到扬州家里。儿子衣锦还乡,老子梁员外喜不自胜,当晚设筵招待左邻右舍,远朋近友。酒席上,梁伸义把审判江都知县的经过讲给父亲听。梁员外通红的笑容凝滞了。他放下酒杯,站起来大声说:“诸位,今晚我要宣布藏在我心里十七年的秘密。”说完,他拉着梁伸义的手说:“不瞒诸位,梁伸义本不姓梁,而是姓崔,名叫崔文君。”

苏宏飞听闻此言,上去一把抓住他们的手,问:“员外,那么抱着那个孩子的女人去哪了?”

梁员外长叹一口气,说道:“不要问了,十七年前她就死了!”

苏宏飞呆若木鸡,老脸上再次潸然泪下。苏行健听出了弦外之音,过来紧紧抱住父亲。

梁员外继续回忆道:“那天天寒地冻,我和夫人去寺院求子。在半路上遇到一个饿昏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男孩。我雇人把他们扶到家里,请郎中给女人治病,可惜她病得太重,不久便离开人世。她把烤鸭店的惨案都告诉我们,还告诉我们她叫花氏。我们见这孩子十分可爱,自己膝下无儿,便把他当亲儿子对待。唉……一晃十七年过去,是他为父母报仇雪恨,真是天道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梁伸义眼含泪水,咬牙切齿地说:“还有一个真正的凶手,我们没有注意到。”

过了两天,乔鸿又被梁伸义提到堂上。梁伸义一言不发,在他身边走来踱去。他是个急性子,问道:“梁大人,你还想知道什么?”

梁伸义反过来问他:“你说你一个将死之人,何必要替别人硬扛?”

“我不懂你的意思。”乔鸿嘟囔着说。

“你一个混混,要那个烤鸭配方有什么用呢?”梁伸义喃喃地问他。

然后,梁伸义把手一招,一个人被押了进来。乔鸿看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因为这个人正是给了他许多银子的丁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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