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他没有福气,还是我没有福气,刚刚订婚不久,我就从银行下岗了。
他家在农村,为了娶媳妇,东拼西凑在城里买了房。准婆婆的意思是,儿媳妇可以丑一点,穷一点,但是工作一定要好一点,吃饭的家伙千万不能丢。
但是,他家刚给我买了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之后,我的工作就丢了。
没下岗之前,我哪儿哪儿都合他的心意,长相优美,家境优良,工作优秀。下岗之后呢,他估计也不好意思说分手,毕竟俺俩也处出了真感情。我刚丢了工作就丢男朋友,这一招太狠,他是教师,心软,使不出来。
我们按原计划结婚了。
婚后,他每月工资200多块,我不但没有工资,我那周扒皮单位还把养老金给掐了,我彻底成了无业游民。
饭不够吃,得想点子挣钱呀。我妈会做生意,但是我不喜欢做生意,我就喜欢坐在窗几明净的办公室里,桌子上的水杯里最好能插上一枝花儿,我不挑,墙角的月季也成啊,有人来了,我微着笑,写着字,扒拉着算盘,真舒坦。
我不会做生意,我也不着急,但我妈很着急。她说她的饭我可以随便吃,但我老公的饭我不能随便吃。她逼着我选项目,她说她给我出启动资金。可是我高级办公室坐久了,哪有啥项目可选?我和我老公抱着头愁得不行,我想啊想啊,想得脑门子都要冒烟儿了,忽然就想到我结婚的时候,租一天婚纱要我200块,这跟我老公做教师一个月挣的工资差不多。
我想,如果我也出租婚纱的话……
我双眼冒着金灿灿的光。
我老公也拍着屁股笑,说,“老婆,你这是金点子啊!”
老公出800块送我去市里学新娘妆,我妈借给我6000块租了间小门面,又借给我5000块买了满屋子的崭新婚纱(原来婚纱那么便宜啊,一百多块钱就可以买一套雪白雪白的。),我又去玻璃店花40块钱,买了一面半拉墙那么大的穿衣镜挂上。
初春三月猫狗发情的季节,我的婚纱店也开业了,我妈笑得合不拢嘴。
每套婚纱租金200,再压500块押金,撕烂一厘米按50块钱赔偿。我把我结婚时租人家婚纱的那一套规矩,原样照搬了过来。我还给新娘化妆,靠的是上学时美术课上的那点儿功夫。之前老公花800元送我学习那事儿,我都不敢讲,因为我觉得我有些被骗了,学了一个月,讲化妆的女老师就给我们画了半张脸做示范,最倒霉的是,她竟然点名要我做这半张脸的模特。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也难怪我不学无术。
我还会盘头,把脑袋分成三个区,头顶的一部分抹满发胶揉成三个玫瑰卷,用黑色小发卡固定。后半部分劈开两半,把头发打毛后往头顶梳,再用小发卡固定牢,就成了。当初,老师也教过我四五款不同的新娘造型,但是我能熟练操作的,就只有这一款。好在她们一辈子只做一次新娘,所以我的店里没有回头客,要不然,我这黔驴技穷的本事,真真会露了驴脚。
五一那天,我的生意空前繁荣,二十几套婚纱被新娘们一抢而光。经我打扮出来的新娘,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瓷娃娃。但是没关系啊,我不给男人化妆,所以她们的新郎还保持着各不相同的模样。
被二十几个女人轮番折腾了一夜,我虽然熬成了熊猫眼,胳膊腿都累得抬不起来了,但是,我却有一种暴发户的快感。我手里攥着几千块钱舍不得放抽屉里,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
中午,我说我要睡,老公说咱有钱了还睡啥呀。硬要拉着我去吃10块钱一碗的加重烩面,加重烩面肉多。
老公把我夸成了一朵花儿,他说,“你不但会坐办公室,还会无师自通做生意,能耐!”
我心花怒放,以为这么轻而易举的,我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位置。
五一旺季过后,找我穿婚纱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不停地祷告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没用,我的店里冷清得能听见一根缝衣针掉地上的声音。天气炎热,结婚是一件消耗体力的活儿。我急,可是恋人们不急。
就这样每日赔着房租度过了苦夏,我终于等来了传说中的好日子——十月一日。每一个秋高气爽的十月,都会成为人造人的盛世。我整理好化妆盒,又买了两大玻璃瓶发胶,仔细把二十几套婚纱清洗干净,等待准新娘们的挑选和临幸。我且吃饱睡足,做好了被美人们再折腾一夜的准备。
可是十一当天,我的店里只租出去了两套婚纱。有个新娘说,那些拍婚纱照的影楼,已经开始免费提供结婚当天的婚纱和彩妆。她是看婆家太有钱,而自己又嫌弃影楼的婚纱太旧,所以才愿意花冤枉钱再另租婚纱的。
我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婚恋市场无动于衷地打了我这个新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很疼。
熬到年关将近的时候,借着放假过年的由头,我关了店门。
当初400元做的广告门头,我想卖给收废铁的,他说他只给我20块。卖!
店没了,我把婚纱打包用自行车驮回家。店里还有挂婚纱用的二十多个黑绒布包裹成的塑料模特,她们除了没有头,其它女性特征一应俱全。我把托运模特的活儿交给老公,老公把她们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可是老公一骑车,她就往下滑。后来,我推着自行车,老公一个胳膊抱一只模特,她们那两双僵硬高耸的乳房顶着他的左脸蛋儿和右脸蛋儿,到家后我老公累得满头细汗,一张小白脸儿被假乳房蹭破了皮。我很心疼他。抱模特是一项体力活,老公花了三天才完工。他似乎不太伤心,大不了他只损失了我学化妆的800块。
模特和婚纱占据了我们家三室一厅里满满的一整间房。这些物件儿,都是我妈卖汽油攒出来的血汗钱,来之不易。
那些天没活儿干,我就守在家里试婚纱。我结婚租借的那件红色婚纱(婆婆说农村结婚不兴穿白色),怎么看都不伦不类。我挑了一件最雪白的婚纱穿身上,踩着高跟鞋,镜子里的我,既高贵,又典雅。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生意黄了也好,因为我还是更喜欢笔、纸、钢笔水、曲别针、计算器,这样的东西多一些。我不喜欢双手沾满发胶的味道,它实在不如报纸的油墨味好闻。
我很清楚我想要的生活:一张桌子一张纸,一枝花朵一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