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讲到，随着章邯的倒戈，秦朝失去了最后一支平定叛乱的武装力量，秦帝国的灭亡已经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倒计时。司马光把镜头再次切换到咸阳，那里正在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弑君大戏。
《资治通鉴》原文：初，中丞相赵高欲专秦权，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过。
指鹿为马
当初，赵高想要专权朝野，又担心群臣中有人不听话，于是赵高就想了一个办法，设了一个局来测试一下群臣的反应。有一天，从不上朝的秦二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上朝了，赵高派人把一头鹿牵到了朝堂之上，对秦二世说：“这是一匹稀世宝马，臣把它献给陛下。”秦二世一看就笑了，说：“丞相弄错了吧，这明明是一头鹿，你怎么说是马呢？”赵高说：“这怎么能是鹿呢？陛下可以问一问群臣便知”。于是堂下出现了三种答案，有说是马的，有说是鹿的，有说不知道的。后来，回答是鹿的大臣都被查办了，从此群臣都怕了赵高，再也不敢反对赵高了。
“指鹿为马”的故事还有另外的版本，在《史记·李斯列传》的记载里，赵高在李斯死后担任中丞相，大权独揽，并不需要设局来考察群臣对自己的态度。他唯一担心的是秦二世，于是给二世设下一局。赵高给秦二世献上一头鹿，却说这是一匹稀世宝马。秦二世说：“丞相弄错了吧，这明明是一只鹿啊。”秦二世又问身边的群臣，没想到所有人众口一词都说是马，一下子把秦二世的脑瓜子整得嗡嗡的，赶紧找占卜官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占卜官说：“这是因为陛下的宗庙祭祀没有做好，陛下只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祭祀鬼神就没事了。”于是秦二世就搬到了上林苑居住，开始了清心寡欲的斋戒生活。但是秦二世哪里会安于斋戒呢，整天地只知道打猎游玩。赵高又给秦二世设下一局，赵高安排女婿咸阳令阎乐（lè），找来一具尸体扔到上林苑，开始调查真凶，调查的结果竟然是被秦二世打猎误杀的。秦国的法律当然不可能给秦二世治罪，但是鬼神可以。赵高对秦二世说：“天子无故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这就触犯了上天的禁令，鬼神就不会接受他的祭品了，上天马上就要降下灾祸了，陛下还是躲一躲吧，只有换一处偏远些的居所才能消弭这场灾祸。”秦二世就这样被赵高忽悠到望夷宫居住了。
《资治通鉴》原文：高前数言“关东盗无能为也”，及项羽虏王离等，而章邯等军数败，上书请益助，自关以东，大抵尽畔秦吏，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乡。八月，沛公将数万人攻武关，屠之。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
赵高装病
赵高先前一直说关东各地的叛乱只是一些小毛贼闹事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大惊小怪。但是实际情况却越来越糟，到了项羽大败王离，章邯兵败向朝中求援，关东之地已经尽归诸侯，诸侯联军开始全力西进，准备攻打咸阳。而就在当年八月，刘邦率领数万大军进攻武关，而且还进行了屠城。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赵高害怕秦二世迁怒于自己，于是装病在家，不敢上朝与二世相见。
《资治通鉴》原文：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卜曰：“泾水为祟。”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水，沉四白马。
移居望夷宫
前文讲到，《史记·李斯列传》中记载，赵高设了一个连环局，把秦二世忽悠到了望夷宫。而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却记载了另外一个不同版本，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正是采录了这个版本记载。秦二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只白虎咬死了自己的左骖马。醒来后心里很不舒服，召见占卜官前来解梦。占卜官说：“这是因为泾水之神在作祟。”在古人的观念中，既然是鬼神作祟，那就要好好祭祀，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把鬼神哄高兴了，灾祸自然就消除了。于是，秦二世准备祭祀泾水之神。望夷宫坐落在泾水南岸的一处高地之上，所以秦二世就搬到望夷宫住了，去准备斋戒祭祀仪式了。按照这个版本，秦二世是主动前往望夷宫的。秦二世到底是被赵高骗去的，还是自己主动去的，这个问题就连司马迁也搞不清楚了。我们也就不去深究了，只要知道此时秦二世住在了一个叫做望夷宫的地方。望夷宫，顾名思义就是瞭望北夷，它是咸阳北面的一座边防哨所，并不是供皇帝享乐的宫殿，今天我们还能看到望夷宫的遗址。住到望夷宫的秦二世，此时此刻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了，局面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境地？再一想，自己其实早已把帝国的命运全权交给赵高去安排了，自然会对赵高怒不可遏。
《资治通鉴》原文：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及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今事急，欲归祸于吾。欲易置上，更立子婴。子婴仁俭，百姓皆载其言。”乃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卒追，劫乐母置高舍。遣乐将吏卒千余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曰：“贼入此，何不止？”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阎乐前即二世，数曰：“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为计！”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乐曰：“不可。”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弗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麾其兵进。二世自杀。阎乐归报赵高。
望夷宫之变
秦二世派人到赵高家进行问责。赵高害怕了，暗中与自己的两个亲信密谋对策。这两个亲信一个是咸阳令阎乐，自己的女婿；另一个是郎中令赵成，自己的弟弟。咸阳令是咸阳最高军政长官，控制着都城。郎中令是皇宫大内的总管，控制着皇宫。这三个人联手，秦二世也就在劫难逃了。三人商量的结果就是，把秦二世弄死算了，再另立子婴为王。赵高计划让郎中令作为内应，谎称有盗贼，让阎乐带兵以捉拿盗贼的名义进入望夷宫。赵高这个人，害人之心实在是太多了，防人的心眼自然也不会少，就连自己的女婿也不放心，所以把阎乐的母亲留在自己身边扣为人质。让阎乐带着千余人的队伍来到望夷宫外，直接把卫令仆射（yè）给绑了。“卫令仆射”相当于警卫部门的主管。然后质问仆射：“有盗贼进入望夷宫，为什么没有阻拦？”仆射回答：“我们戒备森严，哪里有什么盗贼进入呢？”阎乐二话不说，直接把这位仆射给斩了。然后带兵攻入望夷宫内，不论是侍卫还是服务人员，反正见人就射，一时间，死的死，逃的逃，秦二世身边很快就没有什么人了。赵成和阎乐也进入望夷宫，来到了秦二世的房间，弓箭也跟着射向了皇帝的帷帐。秦二世大怒，大喊护驾，但是哪里还有侍卫上前救驾呢？此时只剩下一个宦官还留在秦二世身边，秦二世对这位宦官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实情呢？”宦官回答道：“我要是早把实情告诉陛下，我还能活到现在吗？”这时，阎乐走到秦二世面前说：“足下骄横放纵，肆意妄为，滥杀无辜，残害忠良，天下已经背你而去，秦朝灭亡已经无可挽回，你是不是考虑一下自己该何去何从呢？”言下之意是：秦朝要灭亡了，你就是始作俑者，你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你赶紧自我了断了吧。秦二世对阎乐说：“我能不能见一见丞相？”阎乐说：“不能”。秦二世又说：“那我不当皇帝了，当一个郡王行不行？”阎乐说：“不行”。秦二世又说：“当郡王不行，我当个万户侯行不行？”阎乐说：“不行”。秦二世再说：“那我甘愿和我的妻子一起当个老百姓总可以了吧？”阎乐说：“我受丞相之命，为了天下诸足下，足下虽言多，我却不敢禀报丞相。”阎乐的这一番话既含蓄又决绝，没有给秦二世留一丝回旋的余地。于是秦二世在无可奈何的绝望中自杀而亡。
《资治通鉴》原文：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乃立子婴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
废帝称王
秦二世死了，赵高开始着手另立新君的事宜了。赵高召集群臣、王公贵族们开会，先是通报了暴君已被诸杀这一重大事件，然后对大家说：“我们秦国原本就是一个诸侯国，是因为始皇帝统一天下后，才把王国变成了帝国，秦王改称为皇帝。现在关东六国均已复国，天下又回到了始皇帝统一前的局面，我们应该承认现在的格局，所以我们的君王不能再叫皇帝了，仍然称为秦王。”于是立子婴为秦王，把秦二世按平民的规格葬在了杜县以南的宜春苑中。我们现代人听到宜春苑这个名字，很容易联想到风月场所，实际上这是秦国的一座皇家猎场，到了几百年后的盛唐，秦朝这个宜春苑又被改名为“芙蓉园”。
《资治通鉴》原文：九月，赵高令子婴斋，当庙见，受玉玺。斋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详以义立我。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分王关中。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
赵高之死
九月，赵高忙着准备子婴的登基大典，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招来杀身之祸了。按照程序，子婴要先闭门斋戒五天，然后行庙见礼，在列祖列宗的见证下，接受传国玉玺，正式成为秦王。子婴在其斋戒的五天里，并没有清心寡欲地安心斋戒，而是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与自己的儿子分析时局，谋划对策。子婴作出的分析是：“赵高在望夷宫杀害了二世皇帝，是害怕群臣们向他追究弑君之罪，所以才虚情假意地立我为王。我听说赵高已经和楚国秘密商量好了，准备灭掉王族宗室，他自己称王关中。让我斋戒，行庙见礼，都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在宗庙杀我。”那么，子婴该怎么应对呢？子婴准备在庙见礼当天，装病不去参加，赵高一定会亲自来请子婴，到时候就把他杀了。后来的发展正如子婴计划的那样，子婴在自己斋戒的宫中把赵高处死了。就这样，弄权一生，坏事做尽，残害忠良，唆使二世恣意妄为，倒行逆施，终于把秦帝国给送进坟墓的奸佞权臣赵高，今天却戏剧性跳进了一个政坛新人给他设下的局，而结束了自己邪恶的一生。就在不久前，赵高刚刚把丞相李斯给灭了三族，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赵高也没有逃脱三族被徇的结局。
赵高死了，子婴作为新任秦王自然要考虑应对诸侯联军之策了。虽然说赵高是个大奸臣，但是他对时局的分析并不能算错，对秦国来说，如果能保住关中之地，就是秦国最好的结果了。
《资治通鉴》原文：遣将将兵距峣关，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懈怠击之。”沛公引兵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最后的防线
进入关中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由东向西经函谷关进入；二是由南向北，经武关进入。函谷关，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眼下之际还不是最紧急的，而南线的武关已经被刘邦洞开，万幸的是在通往咸阳的路上还有一座峣（yáo）关可作为第二道防线，这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峣关的位置大约在今天陕西省商洛市商州区牧护关镇的山区当中。如果峣关被破，咸阳就再也无险可守，子婴很清楚这一点，于是把秦国残存的兵力组织起来据守峣关。刘邦也准备向峣关发起攻击，以实现自己抢先入关的战略目标。就在这时张良献计说：“秦军的实力还是很强的，千万不能轻敌。”张良给出了两条策略，一是在山上挂满楚军旗帜，在虚张声势之间对敌方产生震慑作用；二是派出郦食其和陆贾之两张名嘴，带着珠宝去连忽悠带贿赂，争取收买峣关守将。两人不负众望，秦将果然找刘邦和谈。刘邦正要准备答应和谈之际，张良又来献策说：“这些将领们是都愿意向您投诚，但是兵卒们不一定愿意呀，不如趁着敌军懈怠，我们赶紧发动偷袭。”刘邦依计行事，大败秦军于蓝田南，秦军退逃，刘邦追至蓝田，又在蓝田北再次击败秦军。蓝田在今天陕西省西安市蓝田县西，顾名思义，所谓蓝田，意思是产蓝之田。汉人辛氏的《三秦记》有过记载，说最上等的玉石叫球，其次叫蓝，蓝田之所以叫蓝田，正是因为当地盛产美玉。
随着秦军的蓝田兵败，峣关这最后的防线也被刘邦击溃了，咸阳彻底暴露在了刘邦的铁蹄之下。《资治通鉴》“秦纪”的部分随着第八卷一起结束于此。《秦末风云》系列也就在这里结束吧，接下来我们将开启一个新的系列《楚汉相争》。这是一段风起云涌的岁月，也是一段波澜壮阔的篇章，听一听刘邦和项羽这两个并肩战友，是如何上演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看一看这两位性格截然不同的时代英雄如何演绎出勇猛与智慧的博弈和对抗，下一篇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