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乱,黄沙掀,古河九曲间。
寒刃吹血骨肉眠,浮尸餐牙粘。
天之仙,帝之冕,万物贱末年。
一戟八方自画天,人中吕奉先。
——《吕布传》提词
第一回:血染破麻布,怒杀五人贼
(一)
天昏,地黄。风呼,云来。人坐,车行。
一辆胡杨木制成的简陋板车,上面坐满皆是粗麻补丁衣、蜡黄瘦面肌的农妇,一共五名。这五农妇的怀中,皆是紧紧抱着一个麻袋。在这五人之前,有着一道魁梧之人,双手左右紧握板车车手,车前一根两指粗细的麻绳,从这拉车之人的腋下挽过,套在脖后,如此拉着这板车前行。
这拉车之人,是一名少年。赤裸上身,露出古铜色的满身肌肉,这肌肉线条宛如山林纵横,精悍非常。特别是那一双手臂,宛如巨猿之擎。细看容貌,两道如墨剑眉,一双虎眼豹眸,高颧鄂齐,悬胆鼻梁。从脸部线条分析,年岁应该只有十四、五岁。可是,这正值发育的年纪,这少年身高却已然足足八尺(东汉尺,一尺二十三厘米,即为一米八四)。
少年拉着乘载五名农妇的板车,一路向前。丝毫没有吃力迹象,一双巨臂稳稳的抬拉着板车,脸上挂着微笑,嘴上叼着草原上特有的野车轴草。鼻中哼着小曲儿,听这旋律,是草原长调,应该是从某牧羊人身上偷学的。
“刘姐啊,你可是太平天神眷顾的好命哦!你看看,天神给你了奉先这么孝顺的孩子。又是上山砍柴、回家劈柴,又是做饭洗衣、种田下麦的!你说,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命好呢?我家那个死兔崽子,跟着我那杀千刀的男人,丢下我跑到九原县去参军了。哎,一说就是气儿”。
板车之上,四名农妇簇拥着中间一名半头白发的农妇,这农妇容貌倒是平常,但是有着一双大大的杏眼,这杏眼和拉车的少年,宛如同出。开口的是一名长着媒婆痣的农妇。
被称呼为“刘姐”的农妇,露出微笑,望了望这少年的背影,眼中满是疼爱。随即竟是微微一叹,开口:“奉先他爹走得早,我又不识字,不会教导这孩子。才让这孩子,如今没有丝毫想去当兵参军的想法。若是他愿意去当兵,我倒是也是对得起他九泉之下的爹了。也算给他们吕家,出了个军人,长了点脸。”
这拉车少年一听,即刻把嘴中野草一吐,扭头开口道:
“娘~,奉先并非没有不想去参军,参军有年纪限制的,要二十成冠以后,我才十四年岁咧!再说,你身体多病,又有眼疾,正是需要儿子的照顾。”
音色浑浊如同虎啸,看来正值变声期间。
这少年一开口,他的母亲刘氏,缓缓一笑,没有争执。反而是那名媒婆痣一听奉先这般开口,即刻面色一变,弯腰前倾,大声喊到:
“奉先呀,这年纪有什么关系?虽说我五原人,皆是魁梧高大,但是你才十四,身高足足已过了八尺,已经不比五原成年男子矮了。你就说你年满二十即可参军,我家小子就是如此的。”
周围农妇附和,这媒婆痣农妇环望周围,发现了无一人。神情一动,眼中露出精光,压低声音,开口密道:
“奉先啊!当兵不是为了别的呀,就是为了吃口饱饭啊!我的崽子和男人,离开家去九原县去参军,不是为了那狗骚尿气的军衔荣誉,是家里的粮食,只够一个人吃的呀!一石黍米才三百钱,田税就三十取一不高,可是这人头税,一户就要上缴二百钱。若是家中还有成年男子,那每年还得额外缴纳三百钱。一岁到十四岁的孩子,不分男女,每年还要交纳二十三钱的‘口赋’。要是我那男人和崽子在家,怕是早就饿死人了。村头西边,那个张瘸子,上个月没有上交赋税,衙门来人把家给砸了。张瘸子就活被饿死了。哎,这世道,百姓没法活了!......你母亲身体不好,也不是病的,是饿......”
“林嫂,你胡说什么呢!我每餐哪里不是吃撑的?你要是再......”这媒婆痣农妇最后一句话刚落,刘氏刹那对着她手背一拍,即刻吼道。
“咯吱!”
猛然间,少年把手中板车车手一停,往回一止,板车车轮停下。车上的五名农妇,顿时一番摇晃,甚至有一人从车上摔下去。
“奉先,怎么了?娘不是饿的,你别听林嫂胡说。”在其他农妇一阵抱怨声中,刘氏即刻腋下夹着包裹,扶着车沿下车,将那名摔下之人扶起后问道。
少年此刻脸上竟然满是警戒,转头望向身后空无的道路,“娘,我听到了马匹奔跑的声音,足足有五匹。”
刘氏和其他农妇皆是一愣,即刻侧耳细听,耳畔只有风愈来愈狂的呼声,丝毫未有马蹄之声。少年怎会说听到马匹奔跑的声音,还明明白白的说,五匹?
刘氏突然松了口气,还用眼神剐了那“林嫂”一眼:
“不碍事,可能是贵族老爷们,给他们让路,我们往旁边靠靠就是。接着赶路吧,我手中的女红,都被捂热了呢。今天是你生日,在公中镇布店换得五铢,买三两猪肉给你庆庆生。”
少年如此一听,想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有过年都难得偿上的猪肉吃,脸上也是将警戒一松,咧嘴笑道:“好咧!”
即刻小腿用力,草鞋在土地上陷下半寸,将满载的板车再次拉动赶路。刻意往路的旁边移了半丈,行走在砂石地史上,将黄土正路让了出来。
仅仅三十息之后,“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板车队伍身后的远处传来。
五名身穿深灰麻衣的汉子,骑马而至。这麻衣虽说不算富贵,但至少没有缝缝补补的丁包。骑的马也是肥硕有力——并州的马,都是悍马,载着五人急速飞驰。最前一名汉子,手举着一道旗帜,刺有“万斗”二字。有三人身上装备只有腰间一把柴刀,马鞍侧囊的一捆绳子。一人背后除了柴刀之外,背后有一弓,马鞍旁有四只鸡毛箭矢。中间一人,则是带着一把佩剑。
这五名汉子距离板车足足五十丈,第二名满脸麻子的汉子,朝着板车望了望,舔了舔嘴,对着中间高额男子颔首开口,“大哥,这番‘狩猎’,可否等老大爽快之后,送入山寨之前,让哥几个也尝尝味道呢?毕竟老四老五,两个人守着胜乡的娘们儿出乡亭,都消瘦了许多。”这一席话下来,这麻汉子的嘴角竟已有点滴口水。
其他三名汉子,皆是神情斐然,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
这被称为“大哥”的高额男子咂咂嘴,望了望板车吕奉先一行人:“啧,三当家问我要一名‘神射手’,你们若是谁能一箭,射死那板车车夫,我便许了你们。”
高额男子话音一落,其他三匹马上的汉子顿时对着麻脸男子喊道:
“二哥,这箭术可是你的强项啊!”
“二哥,看你的了。”
“二哥,我半个月没‘开荤’了。”
一番夸耀,这麻汉子也是即刻眉飞色舞。对着高额男子,即刻拱手;
“我苦练多年,就是为了在大哥之前,效一份力!”
话落,取弓。
这,是一队杀伤抢虐的马贼。
少年一方,只听见那林嫂惊讶高声,“奉先真的是神了呀!竟然早就听到了马蹄声,我起初还不信了咧!”
从脚底传来的阵阵痛感,让少年无瑕转头凝望身后的马队,“林嫂,你帮我看看,这是哪里的马匹队伍。有举旗帜的,一般就是镇亭官府的;没有举旗帜的,就是野路子了。”
“好咧!”林嫂在板车狭小的空间中,不断倒腾,来到板车最后位置,侧身望向愈来愈近的马队。
三息过后,林嫂高喊:“是举了旗帜的!不过,旗帜上写的字儿,我不太认得?好像是什么斗?”
少年微微点头,脸上最后一丝忧虑,即刻消散。林嫂也是缓缓回到原位。刘氏此刻脸上表情,竟然展露信徒般的狂热,对着林嫂问道:
“是.....是五斗教么?”
“五斗教?咦,有点像。对了!刘姐你不是信这个五斗教么?五斗这两个字,想必你还是认得的,你自己瞅瞅吧。”
刘氏蜡黄的脸上,听到林嫂的肯定,说“五斗”两字之后,瞬间宛如见到神明之效,气色红润了不少。怀中那不曾离身的女红包裹,终于肯松手放在板车之上。刘氏即刻起身,望向身后。
在刘氏起身之时,正是麻脸男子手中松弦之刻。
“唰!”
一道箭矢破碎狂风,瞬间从后方射向一行人,而箭心直指少年的头颅。
箭矢破风之声传来顷刻,少年浑身一炸,大喊:“有箭!趴下!”
此刻已然顾不得脚底砂石的痛感,连忙一边喊叫,一边躬身回头。
“噗!”
少年转头瞬间,即是箭矢入头颅的声音灌入他耳中之时。
一根沾满红白液体的箭矢,从刘氏的后脑勺穿出。箭矢上的红白液体,正好滴在了少年的脸上。林嫂四农妇,瞬间宛如木鸡呆滞。
欲呐喊,却无声,喉头一阵痉挛。少年眼泪轰然泵出!双手颤抖,即刻将刘氏从马车上抱下。
这根箭矢,从刘氏右眼中入,后脑中出,已然刺中瞬间即刻丧命。
少年看到娘亲正面之时,虎眼一凸,牙梆掀起,血冲头腔,身躯猛震。
“娘!!!”
一道悲戚声,数十惊慌鸟。
两行晶莹泪,三生母断魂。
“呕!呕!~”林嫂四人,看到红白脑浆,接连呕吐,还不忘了惶恐逃窜。
五名马贼已然策马奔至,吕奉先五丈内。
“你这个无用狗腿,老子让你杀车夫,你却杀了‘贡品’!滚!滚!滚!”
“大哥这没办法,这娘们突然起身,刚好撞上了。不然我这箭,必取车夫......哟!竟是个小娃子?”
一声笑骂,传入了已成孤儿的少年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