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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夏这场雨，仿佛当红脱口秀演员，噼噼啪啪对着玻璃说了两个小时，毫无厌倦。从小喜欢听雨补觉，趁着凉风习习，体会时光慵懒。

手机静了音，此刻却在床头柜上嗡嗡地颤抖，看我没有理会，赌气得加大了力度，看架势有挪到边上明志的可能。

讨厌，泡澡停了热水般扫兴。头像闪动，是初中同学，高总。

没错，姓高，名总。以前教师子弟，内向呆萌，起名这事儿是他家老辈人的智慧结晶，我们上学时已经嘲笑过了。

“老尹，晚上出来陪个桌呗?”靠，想我堂堂公司技术总监，七级干部，沦落到三陪的境地，看来高总有段时间没尝过闭门羹了。

“士可杀不可辱，睡觉呢，没空。”眼睛都不睁，要不是高总算少有一直联系的朋友，时不时给我们打打牙祭，电话都可能直接挂了。

“别介，老尹，有你最爱的麻小！”其实是我老婆的最爱，以前麻小上市，我都是吃一斤带一斤，当然别人买单。

“那也不去！”

2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知道没那么简单，聊天习惯了抬杠，不到最后，高总不会使出杀手锏。

“猫叔在北京，今晚出席，你爱来不来。”

我轱辘起身，揉揉眼睛，探头看客厅没人，压低声音，“你小子别忽悠我，男的女的?”

“哈哈，来劲了。当然是女的，如假包换，你的同桌——猫叔。”高总得意地笑，我竟有些怯了。

“算、算了，不去了，你们去吧，就说我出差不在。”时间隔了那么久，估计人家不记得我什么，何必自找没趣。

“尹总，大班长，人家就是冲你才来的，都一把年纪了，你俩能不能别再折腾人，伤及无辜！”

我悻悻起床，洗澡，刮胡子，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天有点儿闷，还是找了件没开封的衬衣，出门。

高总的奔驰就在楼下，主人一脸坏笑，仿佛搬板凳坐前排，等着好戏上演。

3

平日绝找不到这样曲径通幽的馆子，一大片居民楼包围，还在地下室，不到六点，外面十几张椅子坐满嗑瓜子等位的食客，抬头"纯情私房菜"五个霓虹闪烁的大字。

唯一的包间被高总提前约好，老板看我们进门就招手哈腰，一直尾随进房间，亲自点菜。

羊肉串、板筋、鸡翅、鱼豆腐、金针菇、馒头片、大蒜，还有两份麻辣小龙虾。

“咱几个人啊，是不是有点儿多？”我张大嘴看着高总，今天莫不是想要我付账？

“猫叔喜欢烧烤，这些怕她都不够。”有点怀疑，高总嘴里的“猫叔”和我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位女童鞋，姓苏，名小灿。因为伶牙俐齿，不但爱吃鱼，还爱挠人，所以江湖人送外号“猫叔（与苏谐音）”。和我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桌。

只记得她蓬松短发，长身玉立，瘦削白净，戴一副宽大眼镜，数学英语极好，经常被老师指派辅导大家功课。背手踱步，冷言喝问，师长风范不怒自威。这“叔”的叫法越发远近闻名。

关键没点儿女生的样子。

4

高总吃麻小的手套都来不及摘，就匆忙跑出门去。估计是主角到场，我也跟着动了下，硬生生拉回跨出半步的腿，忐忑起来。

左脸腮帮子和右手背浅浅疤痕犹在，“猫叔”当年最出彩的杰作，轰动一时。

“当当当当——，女神出场，老尹，赶紧让座，没点儿眼色。”话音裹挟香气扑面，一个高挑俏丽的身影挡在门口。棕色波浪长发及腰，玫瑰红紧身短袖针织衫，纯白高腰喇叭裤，银色浅口中空高跟鞋。

眉眼之间是她，如果走在街上，着实不敢相认。

苏小灿一手摘了炫彩太阳镜，一手不停给自己扇风。“好热啊，你们挑的地儿也太不好找了。”不等我起身，她就侧着挤过来，挨着坐下。

十人桌，我和苏小灿像是提审犯人，高总孤零零坐在对面。

场面没有我想象的尴尬，小灿解释空调有点儿吹，坐这边没风。再加上和高总谈笑风生，我反倒成了摆设。

记得她没喝过酒，却来了就点一打泰山原浆，和高总包干到户，只有我面前放了一盒妙恋酸奶。

“我也来两瓶。”

5

从我爷爷这辈儿起，老尹家就没喝酒的习惯。医学解释是缺乏乙醛转化酶，引起浑身瘙痒，甚至呼吸困难。

我人到中年，尿酸奇高，也必须和酒精划清界限。可三人行，不带我玩，有些不地道。

“呦，大班长，您能喝啊？！”“猫叔”第一次转过头，刘海遮住一只眼睛，脸上已经有些潮红。“来，给您满上，咱们先走一个。”

泡沫汹涌溢出，杯子所握之处，露珠冰凉。

看对方毫无迟疑，一扬而尽，我皱着眉也倒进了嗓子眼。没喝完，就呛着咳嗽起来，高总还未出手，她已经扯了几张纸巾垫到我的唇边，忽又觉着不妥，撤了回去。

既上贼船，岂能掉链。我越战越勇，无论赛关公还是盖秦琼，晕乎乎的感觉挺好。

“小灿，这些年，怎么，怎么没有联系啊？”初中毕业到现在足有25年，恍若隔世，总觉着和她有些什么，可该死的一点儿没了印象。

“班长贵人多忘事，我高中和您可是一个学校，大学也在一个城市，现在不也......”仿佛高总在对面挤眉弄眼，有什么问题，越是提醒我，我越要打破沙锅。

头好疼，看来逞强没有好下场。

6

再醒来，街边华灯璀璨，光影流转，我横卧在后座，头下一片温软。

脑门上轻抚玉手修长，无名指一枚钻戒熟悉醒目。

“醒了？石坚？还难受吗？”我被人扶起，对方满眼关切。“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瞎逞什么能。”

“高总呢？”

“他自己走了，让我接你回去。”

打开出租车的窗户，夜风扑面，瞬间清醒了很多。

第二天，高总转了一段话给我，叮嘱阅后即焚。

“石坚，每次来看你，心里就会更难过。25年前，毕业聚餐那场意外，为什么偏偏抹去了我们那段？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让我任性，让我无理取闹，让我逼着高总一起骗你。

你不能喝酒，我说你不是男人，打你骂你。你喝了，我又说你自作多情，不配和我在一起。

几个醉汉看热闹掺和，非说你骚扰我，对我又拉又拽，你急眼了和他们扭打一团，大错铸就。

等你伤好出院，不管对你亲近还是疏远，你总是一副似曾相识恭敬如宾的感觉，以为时间能治愈一切，却发现木已成舟终身难忘。

好在，每年都能见你，我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吧？而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登录电脑版的微信，复制粘贴，在“猫叔”的文件夹里，新建了第15个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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