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回老家祭祖,本该想起我最亲的姥姥,而今天我特别想说说我的奶奶。她本在我的人生轨迹中没有过多的记忆,可今天想起她,我还会潸然泪下,还有些许伤感,我想也许是因为她本该是我最亲的人,可却成了记忆中最陌生的人。
奶奶是2003年去世的,那时我因结婚不到三年,又有孕在身,按照习俗,我需要身着一身黑衣,头系黑布,参加葬礼。我在奶奶的葬礼上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葬礼开始的“移材”环节,也就是把奶奶的棺材从家抬到搭的彩棚底下,所有亲人都会跟在后面;第二次是葬礼结束时的“磕九拜礼”,这是葬礼最后一个环节,每个至亲好友,都会去逝者的遗像前磕九个头,以表对逝者最后的送行。似乎和奶奶的交往中,参加她的葬礼是最和谐的一次。再往前回忆,对奶奶记忆也就仅仅那么几个镜头。
我家离奶奶家只有两分钟的路程,而在和她相处的二十多年里,我踏进奶奶家门一共不够二十次。唯独的记忆来源于每年大年初一,妈妈让我去给奶奶送礼物拜年的情景。我也只是放下东西就走,没有压岁钱,没有零食,更没有嘘寒问暖,似乎一切都只为走个过场。
我不知道奶奶的爱应该是怎样的,我只知道奶奶是我在村里见了面最觉得尴尬的那个人。我的热情总会碰到奶奶那无情而又冷漠的回应,时间久了,打招呼都成了一种折磨。我甚至觉得村里所有的老人都比奶奶像奶奶。奶奶也就成了那个路人,那个擦肩而过,连对视都没有的路人甲。
打开记忆的闸门,让记忆的长河向外涌现,也只找到了那么一丁点的痕迹。
我不知道奶奶的饭是啥味道,也不知道奶奶的水甜不甜,更不知道奶奶的关心暖不暖,奶奶的拥抱热不热。只记得别的小孩从我的奶奶家拿出来樱桃罐头,在我面前炫耀。那一颗颗红的,绿的,小小的,精致的让人垂涎。我努力表现出淡定,让口水无声的往下咽。
在农村,吃饭的时候是最热闹的时候,放眼望去,整片坡地上每家的门口都坐了三三两两的家人,大地就成了饭桌,家人彼此交流还不过瘾,所有在门口吃饭的,不论多远,只要能看到你的人,听到你的声音,都会大声说笑。我家门口坡底五十米的距离,有一对盲人夫妻,他家是露天厨房,边做饭还边和其他人应和着。我想农村人的大嗓门估计就是这么聊出来的。小孩子更是精力旺盛,跑东跑西,东家吃一口,西家吃一口,真是吃尽百家饭,尝遍百家味。有一天,在这和谐快乐的午饭时间,刚会跌跌撞撞走路的弟弟就哭的稀里哗啦。我拉着他的手,嘴里不住的埋怨,向妈妈告状,说他吃嘴,人家不给他吃,他非要吃,结果被骂,大哭起来。而他想吃的是奶奶碗里的饺子,被奶奶狠狠地骂,也没尝上一口。从那以后,我们就知道,邻居那些奶奶、伯伯、叔叔、婶婶家里的饭都可以吃,唯独奶奶的饭永远都别想。
小时候我们姐弟俩对奶奶有种发自内心的害怕,远远看到奶奶向我家走来,就知道又要上演一场激烈的战争。她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总能猜到父母啥时候下地回来,也有使不完的力气,似乎看不惯我们的片刻宁静,总能找各种理由撒泼大骂。经常是别人家端碗吃饭,我们家骂声不断。炎热的中午,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父母劳作归来,未曾喝一口热水,来不及管我们姐弟俩是否饿着肚子,甚至工具都来不及放下,奶奶的骂声就已经响遍我们家每一个角落了。一开始父母还会有很多的好言相劝,极力讨好,逼急了也会和奶奶对骂。后来,被奶奶的咄咄逼人搞得身心疲惫,只好沉默不语,静观其变。慢慢的,我们姐弟俩也就更不敢和奶奶说话了。
长大后,每次周末回家,见到奶奶,我都觉得应该和她主动打招呼,毕竟我们是亲祖孙,我的身体里也流了她的血液,只是每次都显得更加尴尬。“奶奶,去串门了?”“嗯”奶奶永远只用一个字回应我,然后各走各的,再无更多的言语交流。相比之下,村里其他老人那热情和蔼的关心问候,在我心里是多么的温暖。
我和奶奶的交集实在是太少了,就像那一闪而过的流星,痕迹瞬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奶奶不仅仅是不喜欢我们姐弟俩,她对所有的儿孙都比较冷漠。她也有温柔说话,礼貌待人的一面,只是她把这些给了和她完全没有关系的别人,对我们永远都是不满,厌恶,仿若她的家人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仇敌。
奶奶临终前因为生病在床上躺有数月,陪伴在她跟前的也只是单纯为了尽一点孝道的子女。准确的说是有人轮流给她做饭、洗衣,仅此而已。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眼里流露的还是不是那样凶狠,嘴里表达的还是不是那样的泼辣。可以肯定的是她对自己的一生很是满意,并没有表示出对亲人的一点点愧疚。也许在她心里,对得起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奶奶的一生都经历了什么,更不想去探索奶奶心底真实的世界。我不知道她一生在追求什么,更不知道她这一生想留下什么。在我的人生里,她就像那刮过的一阵风,有过痕迹,但很快就无影无踪。
时隔十七年后,清明回乡,我又小心翼翼踏上了儿时那只有两分钟的小坡,来到奶奶的门前。静静的看着,任思绪再往前追述,也想象不出来,这里曾经住的是我的奶奶,我爸爸的妈妈,我的亲奶奶。这道门,我儿时每天上学都路过,却从来不敢踏入半步。门里的老人本应该是我最亲的奶奶,而我也不敢多说半句话。就是此刻,我也只敢远远的望着。
这就是我的奶奶,这些零散的文字就是奶奶和我的全部记忆。她成了我生命中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