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某宝的XX节到了,我又买了一大箱泡面。
要是抽不中最大的红包,外卖我都嫌贵。
毕业两年,我过到了人生最低谷的时期。异地恋终究以她常说的没有安全感结束。我又偏偏在这个时候丢掉了了工作。老板说:“小黄啊,现在经济不景气啊,我真心觉得你是个人才,但我们这公司你也知道,是个创业公司,再说,这么繁华的地界,创业压力也是真大,我确实...”不愧是做演艺经纪的,年近半百的老板不惜在我这个毛头小子面前挤出几滴热泪。“我懂,大家都不容易”,我只得随声应和着。老板立刻不由自主地敛起了愁容,竭力按捺着心底要喷薄而出的喜悦,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就喜欢你小子,一点就透!聪明!有什么需要随时跟哥说,兄弟一场,改天哥请你喝酒!”说完就扬长而去了。我回到工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觉得自己活得真是不体面。早期港片里被辞退的职员抱着纸盒出到电梯口时都会碰到些什么人,这些人会不经意看到纸盒里快要溢出来的杂物并随意拿起一件从而发现了什么信息,特写一个眼神代表他心知肚明然后还不和主人公说。而我对这都是羡慕的。在公司做了两年翻译兼校对,临走时得出了一个结论:无论我翻了多少,校了多少,都是别人的。我的纸盒箱空空如也,显眼的是一个从大三用到现在的保温杯,和一个夹着我和她的相框,一望到底。到了电梯口也没遇到认识我的人。我一个人低头落寞地走了。
去他妈的都滚蛋吧!我大喊,心底的悲愤终于忍不住。我走到离单位不远的一个小河边,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一潭死水,散发着高中生物讲过的应该叫做藻类的那种东西的味道。旁边一群人在焚烧荒草,我那个时候觉得PM2.5甚是清香。我抱着纸盒箱走向烧荒草的工人跟前,“叔,帮我烧了吧。”我说完双手一伸,把箱子推到了工人大叔身前。工人大叔一点不惊讶,看来来到这小河边的人都是有故事的,我这行为应该还算是常见的。望着装了我两年回忆的可怜巴巴的这点东西,怎么说还是有点不舍,我突然对大叔喊:“等下!”我跑过去把跟了我三年半的保温杯取了出来,工作的东西因为不愉快可以烧,但这杯子还装着我大学的回忆,还有寝室哥儿几个的故事,不能扔。相框我也想取!在我刚要伸手的时候大叔打破缄默开了口,这句话后来在每次别人为我介绍相亲对象时都会在我耳边响起。大叔眼睛望着远处落了叶子的枯树,好似喃喃自语道:“放过人家吧,啥时候能出头自己都不知道,哎这漂亮姑娘!”我看了眼自己,鞋上满是烧过荒草后七零八落的浮灰。我真爱她,也想娶她,可是我却真什么也给不了她。烧吧。
我拿着个保温杯徜徉在大街上,一点也不油腻,因为我早就不进什么油水了。
02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度过了人生最不堪的一段时光。头两个星期还信心满满,投简历,面试,每天在朋友圈转几条年轻应当勇于拼搏的鸡汤,说实话我最开心的时候不是读这些文章的时候,而是看“发现”旁边不是小红点而是数字的时候,点赞带来的虚荣在我内心塑料一般的时候还是有些安慰。但随着简历杳无音讯,面试屡屡受挫,我用一点点虚荣搭建的自信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我开始质问,开始抱怨,开始责难自己,戾气越来越重。求职一个月,我的信心所剩无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点开了唯一能让我找到些存在感的东西——联盟。隔着屏幕没人知道我被炒鱿鱼被女朋友甩,我照样可以带妹上分,照样可以享受妹子们一口一个大神的膜拜。这是我剩下的最后的挽尊方。
游戏一玩起来,时间奔跑的速度比想象的快很多。不知不觉,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已经伴随了我两个月。头发懒得去理,胡子也任由他去。我不知道自己的终点是哪儿,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整日不外出,我似乎都没意识到北方已经进入了冬季,已经开始供暖了。
我的房租又要多一笔费用了。
我靠在暖气旁,双手贴在暖气上面。不对,陶瓷不应当这样光滑,细看,暖气上已经落上了一层灰。能摸出这灰已经躺在那里有些时日了。我点了根烟,窗户开了一道小缝,够我的烟出去即可。我庆幸还刚是初冬,窗户还打得开。
我向来不喜欢抽烟,或者说,抽烟是件我学不会的事情,并且从中我也得不到什么快感。我以前常打趣地自嘲说,地沟油吃多了,对尼古丁有抗体了。想到这我笑了,突然觉得这种毫无意义的扯淡是那么的有嚼劲。这段时间,我由于生活中的各种失意找不到兴趣,很多曾经甚是喜欢的东西在我面前都显得平淡索然,不知不觉中,竟慢慢地习惯了吸烟。
吸烟是让我宁静的。我吐着烟圈,望向窗外,食指和大拇指摩搓着刚刚在暖气上抚到的灰。的确,我是好久没好好地过日子了。这两个月,我仿佛一具活尸。长辈们经常说,结婚要找个能过日子的,不是两人喜欢就够的。究竟什么叫过日子?曾经年少,没有想过去想这个问题,自然地一步一步跟着隔辈人经营得有条不紊。后来走到了期盼的成年路口,渴望一切和自由有关的事物,任性是态度,不羁是个性,出位是潮流。一边活在了专属于那个年龄的纯真梦想里,一边也活在了幻想和懒惰交织的自欺欺人的岁月里。可怕的是我混淆了年轻气盛和鲁莽孤勇,误将诗意远方理解成好高骛远。成年后的我,已久时常在这样的路口徘徊。我的生活是没有生气的,喘息也亦没有温度,我觉得我过的不是日子,只是时间。
快递还是很给力,没让我饿到。我随便抓起一件薄卫衣便下楼去取泡面。不过是一趟电梯,一会就回来,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
但我没想到,这一趟很久。
03
我一向讨厌别人说我懒惰,因为我打心眼里就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毛病。我不去做一些事,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觉得根本没有必要,比如衣服为什么要叠整齐,反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不会碍到别人的眼,反正不知道过多久哪件衣服还会再穿。我一向认为自己的这种理论无懈可击。直到那天取快递时,看到打更大叔的垃圾袋。
“叔,您这垃圾袋都套偏了,没发挥作用啊”,我半提醒半打趣地和大叔说道。
我更愿意叫他大叔,因为在我看来他还没到被叫大爷的年纪,我甚至觉得他才五十出头就当更夫有点早。
“就那样吧,凑合过”,随手拿起了手边一瓶雪花啤酒,我不太懂啤酒的分类,但以这个包装的日常出镜率来看,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老雪。
这句话耳熟得很。大叔说这句话的语调和哪个字音长哪个字音短都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清晰地印象,想必我怎么也得听到过十多次了。这次的回答有些简短,多数情况下大叔还会加一句“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听命啊”。大概是我每次给他提一些建议的时候他都会这样回答我。大叔说这句话时听起来怨气很重,但我也时常能听到大叔爽朗的笑声。大叔人很好,每次都会悉心地帮我们照料这些暂时无家可归的快递,还特地在网上买了一个全封闭防水的遮雨棚,但就是一进大叔住的那个收发室小屋,你就会怀疑自己与他是否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大叔的屋子实在是邋遢。有时候连我这种宅男都看不下眼,就会帮大叔简单拾掇两下。确实就有这样的一类人,对外人朋友行侠仗义,自己却过得一团糟。
以前听到大叔这样说我大体都是会同情的,毕竟这个工作不安全收入又少,很难让人拿出什么工作热情来。不过渐渐地,我发现这句话已经成了大叔的口头禅,嵌入了他的生活中,长在了人生态度里,而不仅仅是对待工作这么简单了。我看大叔,犹如照镜子般。这段时间里,她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大体内容就是问问我的近况,告诉我不要自暴自弃。我嗯了一声。她先挂。放下电话后,我抱着头,紧紧按压着头皮,抱怨为什么自己得不到理解,难道我想自暴自弃?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挣扎多痛苦么?只不过破罐破摔是当下对我来讲最经济的方式。我不是懒,我只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工作都没有,天天就算把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有什么意思?
好像谁都对不起我似的,好像我是世上最无辜的人似的。
我和大叔一样,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给自己设屏障。
大叔的言辞看似消极怠世,但并非真的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上天无意间丢下两颗甜果子,大叔还是会欣然地捧起双手去接,尝到果子的甘甜后也会喜上眉梢;只是当上天丢下的果子里有一颗虫时,大叔就会躲回邋遢的小屋,看不上不被上帝眷顾的生活,撬开两个啤酒盖,嘟囔着活一天算一天。
懒惰,懦弱,堕落,常常不由自主地抱团在一起,它们的一个共同的外在表现是逃避。情急下的逃避可以被理解,但若时常都把明天当做是世界末日去活,就是有大问题的。当不该成为常态的东西成为了常态,它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可怕的黑洞。林老师曾在微博上做过一个调查,将自己翻译的一本书里面的主要的人物按照性别分两组,让男生女生分别在对应组别中选择一个人物作为自己的理想伴侣。女生组意外地扎堆在了永泽,这让林老师起初也大为不解,为什么不是男主人公渡边?选择永泽的女生在评论里大多回答,因为永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有他送给渡边的那句话。我不说,你也懂。
太多的时候,我们给自己的弱点找了太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大言不惭地讲给别人听,但人们面对低级的谎言向来是不愿当面说穿的,撒谎的人以为天衣无缝,又说给了下一个人,讲着讲着,谎言的最后,最相信的是自己。
我注视着那个被随意扯开半旋在桶中的垃圾袋,转头看到大叔已泛起微醺红晕的脸颊,眼前的手机正播放着为搏喜感时而夹杂两个脏字的短视频,乐着。
大叔是可悲的,我不会同情。如果说大叔窘迫该帮一把,我觉得他还没到必须要人接济的份上,大叔不可怜,因为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是外人无论使多大的力气都拗不过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不会轻易用可怜一词形容别人,毕竟真正会用到这个词的情景太少太少。
我弯下身子帮大叔把垃圾袋规整地套在垃圾桶上,道了声:“回见”,就走出了大叔邋遢不堪的小屋。大叔无暇回过头看我,注意力早被手机上的搞笑小段子吸引了去,他下意识地将头微微测了10°左右,右手跳舞般应付着摆了下。
我走出大叔的小屋,对自己说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帮大叔做这种小事了。后来我也想,也许大叔直到那个垃圾袋满了都不会发现有人帮他整理过,因为他的心思不在那,当更多的人在拼命赚钱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的时候,大叔选择了苟活。爱有温度,也有价值,无节制地滥用爱,也是轻视自我的表现。我知道,世上像大叔这样活着的人还有很多,我曾经又何尝不是?我们一生只有有限的爱,暂且将爱献给能将爱升温的人。作为晚辈我无法对大叔指责什么,但是我发自心底感谢他,是他让我认识到了这些年那个懒惰懦弱逃避的我,那个自欺欺人的我,那个打着理想的幌子欺骗最爱我的人的我。
感谢那件薄卫衣,让我足够清醒。
我转身去了公寓楼下的果蔬超市,买了把小白菜。
家里还有她去年来看我时买的粉丝,那天我们一起做了麻辣烫,她说好吃。
我回家,把一箱泡面放在了一边。洗菜,淘米,做饭。去卫生间洗了几遍已经放得发硬的抹布,擦去了暖气上的灰尘。擦完了灰,汤也开始咕嘟了,房子里腾起了热气。
04
前几天,我去了一个我一度认为要倒闭的商场,因为之前几次去那里都极度地人烟稀少。但是这次,发现很多补习机构都开了门,孩子们在商场的空地里嬉戏打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为了拿到不小心扔到遮阳伞的顶棚上的变形金刚而和身旁的小男孩打了十次赌,赌自己一定能拿到。冬天,遮阳伞被移到室内了。我反应过来原来已经放寒假了。我顿时觉得这个商场给我的感觉和之前的大相径庭,以前我一个人走在这儿总感觉阴森森的,因为一层楼里除了售货员就那么稀稀拉拉几个人,有些门市更是关门歇业,搞得那些仍在营业但毫无顾客的店铺甚至有种骗子屹立不倒的感觉。但这次不一样,暖洋洋的。
是孩子们给那里带来了生气。石灰水泥是冰冷的,但孩子们对生活的热情是在熊熊燃烧的,或许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但却在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践行着,比我们这些流淌假热血空谈理想的年轻人务实多了。他们没有杂念,纯粹地好好生活,好好成长着。
天真总是会打败一些东西。
我回家早早地洗漱完毕,把联盟卸了,就算在朋友圈成绩晒得再酷炫,我该是屌丝还是屌丝。我拿出了明天面试要用的西装,拿出了前女友送我的那条深灰色领带。放下,不是认输,而是救赎。
明日的你我,都要好好活。
你我都要盛开,笑着迎接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