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没有粉丝,好比男人没有老婆

在某些粉丝心目中,被奉为偶像的娱乐明星有着无法估量的重要地位,他们可以为了见偶像一面而付出巨大代价,甚至不惜倾家荡产,乃至自杀或逼得亲人自杀。冷眼旁观,粉丝追星是一件多么疯狂而可怕的事情。

其实粉丝疯狂追星并不是现代社会才有的现象,自古已有之。不过,与现在不同的是,古代的追星现象主要集中在文学领域。

说起古代文学领域明星和粉丝的故事,在孤陋寡闻的笔者看来,有几个人物不得不提,分别是诗仙李白、诗圣杜甫、千古文豪苏轼和唐代非著名诗人李涉。李白、杜甫、苏轼都是大名鼎鼎、震古烁今的大诗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涉是何许人也,恐怕知者甚少。

李涉凭什么在本文中和李杜苏并驾齐驱?且容笔者卖个关子,先说前面三位大诗人,最后再说李涉。

1.大唐最牛诗人和他的优质粉丝群

李白的风采

身为生前就已经牛逼得惊动中央的大诗人,小白不但粉丝人数众多,阶层跨度广——上有皇室权贵、中有社会名流、下有普通百姓,而且质量奇高。

大唐天子唐玄宗李隆基先生和他的小老婆杨玉环女士是小白粉丝中级别最高的人。仗着满腹才华,写得一首可以讨皇帝及其小老婆开心的好诗,小白在历史上留下了“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高力士为其脱靴,杨贵妃为其磨墨的千古佳话。这还不算什么,就连基哥也为小白服务过,《新唐书·文艺传中·李白》有记载:“帝赐食,亲为调羹。”

李隆基的妹妹玉真公主是小白粉丝中地位仅次于皇帝和贵妃的人。据路边社专家研究,这位公主不单是小白的粉丝,还是小白的包养主,同时也是同时代另一位超级诗人王维的粉丝兼包养主。小白和维哥同为文坛巨咖,且都人品不俗,按理说应该惺惺相惜,可在文学史上竟找不到二人交往的只言片语的记载。难道真如路边社专家所言,二人为了争玉真公主之宠而反目成仇,不共戴天?对于所谓专家的研究成果,笔者一向怀疑多于相信。但话还得说回来,一切皆有可能,谁敢说一定不是这样的呢?

小白粉丝身份之尊贵和权势之显赫,曾让他无风无限、天下闻名。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小白在政治上的郁郁不得志,也正是因为基哥不认可他的政治才能。皇帝、贵妃、公主等等所谓粉丝,看中的只不过是小白的诗歌才华,想让小白为他们写诗解闷、歌功颂德而已。

幸好,小白还有其他粉丝。相对而言,这些粉丝对他的帮助可能还更大。

当时的国家图书馆馆长(秘书监)、著名诗人贺知章也是小白的粉丝。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七十多岁的贺老爷子目睹小白目如寒星、仙风道骨的风采,不由惊呼“谪仙人”,引以为忘年交,并向皇帝推荐小白。从此,“谪仙人”这个外号成为了小白的专利,在江湖上越传越响。

小白的其他朋友,如元丹丘、岑夫子等隐者,如孟浩然、王昌龄等诗人,如汪伦等平民,都爱小白之才,怎么也算是他的粉丝,或多或少对他有过帮助。至于杜甫,则不但是小白的挚友,更是他的超级粉丝,简直称得上李白粉丝俱乐部主席。

关于杜甫这名超级粉丝,后面会详细讲解,这里就不展开了。现在要说的是小白的另一名超级粉丝,即号称王屋山人的魏万,后改名魏颢。

为了一睹小白的风采,魏万从先秦古文《愚公移山》中提到的王屋山出发,锲而不舍地追随偶像的足迹,跨越三千余里之距离,耗费数月之时间,终于在今天的江苏扬州赶上小白,献上自己用心写就的四十八句长诗《金陵酬李翰林谪仙子》,表达了对小白真诚的仰慕之情。小白深受感动,一气呵成挥洒出一百二十句长诗《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以回赠魏万,并将自己平生所写诗文托付给魏万编集。经安史之乱,小白所托诗文不幸遗失,后来魏万搜集到了一些残稿,编成《李翰林集》,并写下《李翰林集序》一文,终不负小白之重托。只可惜后来诗集失散,只有序文流传于世,成为研究小白的宝贵文献。

得粉丝如此,小白夫复何求?

2.生前做别人的粉丝,死后有无数的粉丝

杜甫的风采

杜甫的一生,是失意落魄的一生,穷困潦倒的一生。在中国文学史乃至中国历史上,很少有人像老杜生前身后反差如此之大的。

老杜活着的时候虽然也说过“诗是吾家事”一类的豪言壮语,但终其一生,他并没有对自己的诗会在后世成为经典表现出多大的信心,反而总是在羡慕、夸赞和崇拜别人。

对于初唐四杰等诗坛先辈,老杜充满敬意:“王杨卢骆当时体”、“才力应难跨数公”;对于当代诗坛大咖王维,老杜由衷赞叹:“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蔓寒藤。最传秀句寰区满,未绝风流相国能”;对于实力、名气与王维有一定差距的著名诗人岑参,老杜也是不吝夸奖,说他是“海内知名士”;甚至连写诗水平实在不怎么地的贾至之流,老杜也违心地夸他是“诗成珠玉”……

没办法,屌丝要逆袭,必须抱大腿。

做以上诗人的粉丝,也许老杜是为了成名和跻身文坛官场;然而,做小白的粉丝,可以说老杜是情真意切。

自公元744年(唐玄宗天宝三年)与小白第一次见面(现代诗人闻一多将这次相遇比作是太阳和月亮的相会)后,老杜对小白的崇拜之情便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赠李白》、《天末怀李白》、《梦李白》、《春日忆李白》、《冬日有怀李白》、《寄李十二白二十韵》……经统计,老杜一生直接写给李白或与李白有关的诗多达15首,且多数都成为了经典。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

这是老杜在表达对小白的崇拜之情。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

这是杜甫在抒发对小白的思念之情。

而小白写给老杜的诗则少得可怜,只有《沙丘城下寄杜甫》和《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两首,而且表达的感情也远没有老杜在诗中对他的感情强烈。但这并不妨碍老杜继续对他真心崇拜和无限牵挂,更不影响他们的友谊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友谊。

面对粉丝的追求,偶像能做到回应并引以为朋友,这已经是非常非常难得了,难道还要去苛责偶像对粉丝的感情不如粉丝对偶像的强烈吗?请那些喜欢国民老公宋仲基的粉丝试着写一封信给他看看,人家会理你吗?

老杜生前都在崇拜小白,但他没想到他死后也成为别人争相崇拜的对象。不必说老杜在中国诗歌史上享有至高的地位,被后世尊称为诗圣,论诗必提之,写诗必学之,只说一个粉丝——与他同朝而时间稍晚的著名诗人张籍,就可以窥斑见豹了。

虽然张籍自己也是一位颇有分量的诗人,但他毫不掩饰对老杜的喜爱和崇拜。据说,他灵活运用中医学里吃什么补什么的方法,将老杜的诗集烧成灰烬,加入蜂蜜制成药丸,每日当补药服用,并坚信吃下老杜的诗集就能传承诗圣的才情。后来,张籍的诗歌确实越写越好,不知道这是否与他服用杜诗灰烬有关。

这样的粉丝,够疯狂的吧?

3.天王巨星与粉丝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苏轼的风采

北宋大文豪苏轼堪称旷世奇才和全才。轼哥不但在文、诗、词三方面都达到了极高的造诣,成为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而且在书法、绘画等艺术领域也取得了杰出的成就,甚至对烹饪、水利和医药等技艺也有不小的贡献。此外,他还有不俗的外表,更有乐观豁达的内涵。

这样一个人物,怎会不招人喜欢呢?所以,轼哥后来居上,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当代,粉丝数量都超越了小白和老杜。

据宋人朱弁的《风月堂诗话》记载,当时轼哥写诗作文,每一下笔就被人们传诵。后来,朝廷禁止轼哥被贬海南所作的诗文流传,但是禁得越厉害流传得越广泛,人们经常凭借收集到的海外诗文多相互夸赞。士大夫没有诵读轼哥的诗文,便觉得没有面子。

除了士大夫和普通百姓,轼哥也和小白一样,有一批无比尊贵的粉丝群体。宋英宗的高皇后是轼哥的忠实读者,轼哥每有新词,她必吟诵再三,并安排宫中乐人演唱。高皇后的儿子宋神宗也是轼哥的超级粉丝,吃饭时总要诵读轼哥的诗文,往往因入迷而“举箸不食”,哪怕是他将轼哥贬谪之后,依旧常常称赞轼哥的文学才华。后面的宋徽宗、宋高宗、宋孝宗也都是轼哥的粉丝,尤其是宋孝宗更是视轼哥为隔代知己,精读了轼哥卷帙浩繁的全集。

轼哥不仅以诗文、书画掌舵文坛,在穿戴上亦能引领潮流。他曾经自创一种高筒短檐的帽子,还没戴几回,全城都模仿他戴起这种帽子来了,并美其名曰“子瞻帽”。京城的儒生,外地的考生,几乎没有人不弄一顶子瞻帽戴在头上的,一般后生乃至中年男人也纷纷效仿,每逢节日大街小巷之中几乎全是子瞻帽。

关于轼哥和粉丝的故事,还有一段佳话。据说轼哥被贬黄州时,有一个名叫李琪的歌姬非常崇拜他,做梦都想得到他的赠诗和墨宝,却因为生性腼腆而一直未能如愿,直到他即将离开黄州,恰好当地官员和朋友在李琪所服务的酒店为他设宴饯行,机会才来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轼哥意兴正酣。见时机成熟,李琪便捧着酒杯跪在偶像面前,拿出自己的汗巾,求轼哥题诗其上。轼哥倒也爽快,让人取来笔墨,随手在汗巾上挥洒了两句:“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写罢便掷笔袖手,继续与朋友喝酒笑谈。这两句很普通嘛,而且还没写完呢。李琪急坏了,于是恳求轼哥再续。轼哥大笑,又写了两句:“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写完之后,在座宾客无不击节赞叹,认为后面这两句是化腐朽为神奇,乃神来之笔。李琪了却多年心愿,激动得热泪满眶。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皆可证明轼哥作为天王巨星的无穷魅力和轰动性效应。

4.人生得这样一个粉丝足矣

李涉的风采(人呢?)

终于讲到李涉了。

如果没有提前说阿涉也是唐朝的一个诗人,估计大家心里都会这样想:这是哪根葱哪根蒜?

没关系,不知道他的人,但肯定听过他的诗——

题鹤林寺僧舍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没错,这首脍炙人口的七言绝句就是阿涉写的,够出名的吧。

为什么笔者会将这么一位一点也不出名的诗人与李杜苏并驾齐驱呢?那肯定是有原因的。请看原因——阿涉的另外一首七言绝句:

井栏砂宿遇夜客

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

这首诗意思很简单,翻译成白话就是:风雨潇潇的傍晚,我在井栏砂这个小村子遇到了一伙绿林好汉,而他们竟然也知道我的名字。早知如此,当年我根本就不用隐遁荒野,如今世上多半都是你们这样的绿林好汉啊!

关于这首诗,《唐诗纪事》上有一段饶有趣味的文字,大意是:李涉曾经过九江,到皖口(安庆皖水入长江的渡口)时遇上劫道的强盗。强盗问:“来者何人?”李涉的仆人回答说:“李博士(李涉曾任太学博士)。”强盗头子说:“如果是李涉博士,就不打劫你们了。我早就听说过李博士的诗名,希望您能为我们写一首诗。”于是李涉就写下《井栏砂宿遇夜客》这首七言绝句送给强盗们。

据说,强盗们最后不但没有抢劫阿涉,反而还送了一笔钱财给他。

一个和阿涉毫不相识的人,只是听说过他的诗名,就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猎物,只愿意求诗一首。由此可见古代诗歌之魅力,诗人偶像之魅力。

如此强盗,如此粉丝,多么可爱,人生得这样一个粉丝足矣!

和娱乐明星一样,诗人也是需要粉丝赏识和呵护的。假如没有粉丝,后果不敢设想:小白生前会很寂寞,老杜死后会被埋没,轼哥不会风靡古今,阿涉在文学史上更加不会引人关注……

夸张地说,诗人没有粉丝,就好比男人没有老婆。而最好的粉丝,就是诗人的知音,可以和诗人心心相印。

(本文作者笔名“禅残”,原名“邹*进”,原文名称《诗人与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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