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兼士先生把文字分成四级：
1. 文字画
2. 象形文字
3. 义字
4. 表音字
但如前文所说，文字画并不是文字。就算大多数象形符号，也不能算真正的文字。最早的象形字符，在两万五千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就已经产生，但也不能就此论断，文字有两万五千年历史。同理可解释为何大汶口文化、良渚文化、龙山文化发现的那些符号，不能称之为文字。
争论下去没有意义。万千争论，都不及唐兰先生的一句话切中要害。他说：“真正的文字，要到象意文字发生才算成功的。” 当一个符号，不只是表达当时一刹那的意象，而是可以清楚地讲出一个故事的始末时，那就是文字了。
那么，汉字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文字？经历了三千多年发展和变革的汉字，并不是一种容易被定义的文字。
回想起跟一个汉学家的争论。我说：“汉字是表意文字（Ideogram）”。
他眼睛一瞪，像是受到侮辱：“你为什么用表意文字这个听起来那么过时的词来形容汉字？”
我有几分傻眼：“那么，你认为是语素文字（Logogram）？”
没想到，他看起来更气了，头发都竖了起来：“对语素这个词，你要小心使用。”
我不服气：“那你说，汉字是什么文字？”
他义正严辞：“汉字是象形文字（Pictogram）！”说着，他抓起一只粉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太阳的图形，又写了一个日字，“你瞧，这是象形文字！”
我不甘示弱，也抓起一支粉笔，指着画的日，说：“这是象形文字。”接着，一个箭头指向日字，说：“但后来发展成了表意文字。当初的象形文字，已经演变成汉字六书中的象形。但除了象形，汉字还有其它的造字法，你要如何定义？”
汉学家放下笔，说：“你去看看我写的那本书的第X章！” 然后，他不再说话。我知道，讨论结束了。
汉字很难被定义，汉字学也同样难以被定义。在西方的语言体系中，确实很难找到一个与之完全相配的词。这也难怪，比起对苏美文字和古埃及文的研究，外国人对汉字的研究，实在太少。而我们又缺乏一个足以说服世人的完整体系。或者我们已经建立了完整的体系，仍待学者们将之推向世界，让其为世人所知。
现有的词，比如：
Philology：古语言学，这是为研究希腊拉丁古语的学科。
Etymology：语源学。
Palaeography： 古文字学。
Hieroglyph： 象形文字
可以看出，用西方的语言体系，根本无法从现有的理论和术语中，为中国的文字学定义。所幸世界上，还有一种方式叫自定义。唐兰先生把中国文字学称之为“ The Science of Chinese Characters”. 这个翻译意义准确，但实在太长。既然是英语世界中没有的东西，为何不能给它生造一个词？比如：Sinography。
- Sino: 与中国相关的；
- graphy：与书写相关的某种学科。
所以，Sinography：中国文字学。在此，也欢迎各位提出更好的翻译。
回到正题，继续探讨汉字是什么吧。
研究世界文字发展史的学者们，大多把契形文字、汉字等，称之为表意文字。赵元任称之为语素文字。周有光也提过，汉字是“意音文字”，因为它“综合运用表意兼表音两种表达方法。”也有一位美国学者提出，汉字是一种词－音节文字。（ word－syllabic writing）。
且来一一分析以上说法：
1. 表意文字：汉字不只是表意，也有很多是表音的。比如：咔嚓。
2. 语素文字：语素是语言中最小的有意义的单位，比如汉字中的独体字，人、日、一等等。可是，说“日”表示太阳时为语素，但却不能说和其它字符一起构成新字的字符“日”，也是语素。
3. 意音文字：所有文字，作为语言的符号文字，都必然有音有义。所以意音文字，并没能把汉字和其它所有成熟文字区别开来，也无法表现汉语的独特性。
4. 词－音节文字：英文中的词（word）和汉字（Characters）不是一回事。比如：英文中的coffee是一个词，翻译成中文却是两个汉字：咖啡。
裘锡圭先生认为，以上的说法均无法准确描述汉字的性质，汉字应该称为语素－音节文字。我深以为然。
汉字虽然很难被定义，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有了两个基本认识：
汉字是一种语素－音节文字（logo－syllabic writing）；
汉字学，是无法被西方现有的语言体系坐标精准定位的学科，可以暂称为Sinography。
接下来，我们将会不定时回到源头，进一步了解汉字字体的演变，共同欣赏汉字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