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岩穗（原创）

（一）

她们说她，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没教养。

她们说她，乡下来的就算了，还行为不端正。

她们说她，小小年纪就偷钱，长大了估计都能成大盗了。

她们在教室里，围成一圈对她指手画脚，数落她。

她们是她的同班同学，而这一年，她们都只有十三岁。

如果时光能回到从前，如果她没转学，如果她没遇上他，所有故事，是不是还是如此平淡无奇。

来梦城之前，钟子苓和母亲住在蒹葭小镇上。母亲懂药理，继承了外公的药草店，在小镇上靠开药草店为生。药草店没有店名，只有小石屋外象征性挂着的几根药草，作为药草店的标志。尽管如此，来药草店看病的人很多。有镇上和从外镇远到而来的人；有来找母亲开药方熬药草的，也有来找母亲抓药草的；有大人带着小孩来的，有年轻人带着老人来的，也有孤身一人来的。她们的故事也许都不一样，但来这里的目的都一样的，她们相信母亲，相信母亲能让她们药到病除。

子苓每次看着母亲孜孜不倦的为病人忙碌着，她也会在一旁帮忙，帮忙抓药草或者熬药草。她就这样常年跟着母亲和药草接触，并伴着那一缕缕药草的味道长大。

而父亲，常年在梦城经商，偶尔过节才回来。子苓不懂，为何父亲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经商，不和母亲一起经营药草店。母亲告诉她，药草店以救济人为主，是外公的心血，不能弃之不顾。而梦城能给父亲更多的机遇和平台，能帮父亲实现更多的人生价值。

每每子苓和母亲在车站看着父亲坐着“蒹葭－梦城”的大车离去时，子苓都在想，遥远的梦城，究竟是如何的美丽，能帮人实现人生价值，究竟什么时候她也能像父亲一样启程。向往梦城成了子苓心底的一粒种子，慢慢生根发芽。但她也知道，医者父母心，闻之苦楚的中药味，是母亲的寄托。特别是看到病人喝了药草恢复健康后那绽放在脸上无暇的笑容，子苓觉得一切是那么有意义，她决定，把向往梦城的梦想悄悄埋葬在心底，有生之年，她都要陪母亲好好经营药草店。于是，只要一放学，或者周末放假，她都会在药草店给母亲打下手。

十三岁的暑假，父亲在梦城买车买房，他把两把钥匙交到母亲手里，一把车钥匙，一把房子的钥匙。母亲接过钥匙的那刻，喜极而泣，然后一家三口一起上了梦城，去梦城各个景点游玩，吃很多的美食。短短的暑假，让子苓觉得好漫长，好开心。这是她第一次到大城市，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宽阔，生活别样的精彩。她也发现母亲，母亲陪伴在父亲身边，也是很开心的。她以为，母亲真的舍得药草店，真的愿意留在梦城了，她自己也可以将向往梦城的梦想从心底释放出来了。

临近开学的前几天，她得知母亲还是要回去开药草店，她哭着要跟母亲回去。母亲告诉她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以后要乖乖在梦城好好读书，有时间母亲会常来梦城跟她们父女两团聚的。她继续哭闹着，最后是母亲告诉她，等把药草店做好结业工作，就回来梦城找她。她这才答应留在梦城。

每晚夜幕来临后，这灯红酒绿的城市，满是奢华的场景，尽管有父亲的陪伴，但子苓甚是想念母亲，还有那浓浓的药草味。

也许就像有人说的，因为一个人喜欢上一座城，那么，也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无法喜欢上这座城。而这座城，是否有一天会有让她喜欢上的理由。

（二）

梦城中学初二三班，是子苓的新学校新班级。

在她快到新班级报到时，她以为，就像母亲常常教导她的，上善若水，世界是美好的。她鼓起了勇气，准备用最灿烂的笑容去迎接她的新同学。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课室里面的喧闹声。

“听说今天会来一个叫钟子苓的新同学，从乡下转学来的。”

“反正就是从农村刚进城的。”

“哈哈，乡巴佬进城读书。”

一阵阵欢乐的笑声，却刺穿了毫无准备的子苓的内心。那些笑声就像巫王念起的魔咒，让子苓感到异常的痛苦。从前，她只知道，人世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病痛。但今天，她知道，还有一种叫人心的伤害。子苓在班级门口徘徊了许久，步履维艰，也许，梦城是许多人的天堂，但于她，并不是。想着想着，忍不住，眼泪流下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立马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然后回到小镇上去，跟母亲一起。

就在她转身离开的那刻，一个清秀的男孩就站在她眼前。他不可一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又变得很温和。她有点惊慌，也许，男孩刚刚看见了自己的徘徊，现在，还看见了自己的眼泪。她还没来的及擦干泪水，男孩已拿出了纸巾，“我跟你同镇，不用怕，跟我一起进去吧。”

她接过了纸巾，眼睛眨巴眨巴，然后擦干眼泪。她想起从前在小镇上，每当有小朋友在药草店门口因为生病哭泣时，她都会安慰小朋友说，我妈妈会医好你的，不用怕，跟我一起进去吧。她从没想过，他居然能说出跟她如此相似的话，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那一刻，她的心里落满了星光。然后跟在男孩后面，走进了课室。

“她跟我同个镇，你们别欺负她哦。”男孩说了一声，课室里的人停止了喧闹。子苓她看着男生往座位走去的背影，心底觉得很暖和，她开始打开心扉跟大家自我介绍，露出她准备好的灿烂的笑容。那一刻，她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不在意其他人对她的不屑一顾，她只希望，他能转身，看见她灿烂的笑容。

子苓的座位刚好在男孩斜后面，从那天起，她开始偷偷关注男孩。她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每次偷偷用余光关注男孩时，她是慌张的，她害怕，男孩一个回头，就会跟自己目光相撞。当从同学的对话中得知男孩叫叶秦苍的消息后，她偷偷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了无数的叶秦苍，然后又默默的用橡皮擦擦去。她知道，用心写过的姓名，只要自己心里记得就好。

她以为，班上的同学就这样因为他当时的那句话，都不再欺负她。可是，人的成见，不容易放下。某个体育课，子苓因为身体不舒服就提前回课室。同桌莫丽回课室发现自己放书桌的钱包里面的1000元现金不见了，矛头直指子苓，“课室里只有你，你没来之前，我的钱包一直习惯放书桌里，都没发生过失窃这种事，一定是你。”

其他学生也跟着围过来，“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没教养。”、“乡下来的就算了，还行为不端正。”、“小小年纪就偷钱，长大了估计都能成大盗了。”

她们围成一圈对她指手画脚，数落她。然后逼她把钱交出来。她们还说要搜她身，然后报警。

她百口莫辩，在她的背包被学生拿过去翻找时，她感觉自己的尊严已经一点点的被践踏完，心脏被一刀刀地插着，疼痛万分。

“不是我，不是我……“她企图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面孔，找到一丝的安慰，可是，没有他。

是自己想多了，他之前不过是因于两人同镇，才告诉大家不要欺负她。她于他，不过是一个同镇人，然后就再无其他了。

眼泪，开始流，不止。

（三）

“我好兄弟刚找我借钱，我临时找不到现金，知道莫丽你书桌里的钱包有钱，就先从你钱包拿了1000元备用。刚去上体育课就忘了跟你说了。”打完球后满身大汗淋漓的叶秦苍扒开围着子苓的人群，气冲冲的说着，然后说着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现金，“刚好我还没给我兄弟，还你。”

然后一沓现金就放在莫丽的书桌前。莫丽惊讶的目瞪口呆。

而子苓，一下子晃不过来，就好像习惯了黑夜，忽然间黎明带着曙光来了，她不知如何去迎接和适应。在她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时，叶秦苍从人群中离开。

子苓顾不得其他，她马上追着跑出去。

“谢谢你。帮了我。”

“钱本来就是我先不问自拿，才会让大家误会你的。”

“如果不是你跟大家解释清楚，大家现在都误会我呢。”

“我不喜欢人家欠我。”叶秦苍忽然转过头离开，“以后帮我抄笔记。哦，还有打饭。”

“好。”

回答这一个好字时，子苓的心是乐得开了花。就像在寒冷的冬天，遇见春日的温暖。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中午一下课，子苓都去饭堂排队打饭，一开始大家对这个小小的女生要吃两个盒饭的行为不解，后来都大家都知道了。每次她打完饭后，就在饭堂第一排的位置，静静等待着秦苍的到来。子苓每次会给自己打两个素菜，给秦苍打一素两肉。但秦苍对她打的菜式，都会数落一番，一会是太咸，一会是太腻，一会说今天不想吃这种肉，一会说今天不想吃这种菜。所以每次秦苍都会将自己的肉或菜再分些给子苓。子苓也不舍得浪费，每次也会吃完。

一放学，子苓也会留在课室学习，补以前因为转学落下的功课，还有帮秦苍抄笔记。而秦苍就会去打球，打完球后，就找子苓拿笔记，刚好两人可以一起回家。

子苓问秦苍是哪个村的。秦苍说他一出生就是在梦城，很久没回老家了，只知道蒹葭镇。

子苓问秦苍会不会说家乡话，秦苍说他只会说粤语，普通话，英语。

子苓问秦苍为什么经常跟人打架，秦苍说他习惯了，男生受点伤，没关系。

秦苍因打球扭到双脚，子苓让母亲快递了专治跌打的药草，然后帮秦苍包扎。秦苍走路不方便，所以一只手搭在子苓的肩上，他告诉子苓，从今天开始，你做我妹妹。

她回，好。

秦苍在校门口跟人打架，嘴角满是血痕。子苓拿随时携带的药油帮秦苍清理伤口。秦仓告诉子苓，不许哭。

她回，好。

秦苍收到女生给他的情书，他告诉子苓，帮忙把情书扔了。

她回，好。

快接近初升高的考试，以子苓的成绩留在梦城中学高中部，完全没问题。倒是秦苍，如果要留梦城中学高中部就比较难。秦苍告诉子苓，他要留梦城中学高中部，所以她要帮他补习。

她回，好。

两年的时光，简单却让人充满无暇的想象，忙碌的备考后，她们都考上了梦城中学高中部，升上了高中。出乎意外的是，秦苍初升高的成绩忽然猛进，超过了子苓。

而在高一，子苓十五岁这一年，母亲也真的搬来了梦城，跟父亲和自己居住了。听父亲说，主要是因为母亲的药草店失窃了，且分类放好的药草被毁的乱七八糟。母亲难过了，选择把药草店停业了，而父亲也担心母亲一个人，所以把母亲接回了梦城。一家三口团聚了。

（四）

梦城中学高中部，高一十班，子苓、秦苍同班。

子苓问秦苍想考哪个大学，秦苍说想考去北方的大学，接受不一样的文化教育。子苓说她也想去北方，看一场真正的雪。

子苓问秦苍高二会选文科还是理科，秦苍说选理科。子苓说她也想选理科，因为不用背诵。

秦苍告诉子苓，还是要继续帮他打饭、抄笔记。

她回，好。

秦苍告诉子苓，班上那个喜欢找她聊天的男同学蒋与峰看起来不是好人，他让子苓离他远点。

她回，好。

秦苍告诉子苓，他不想夜自修，他想逃夜修去学校附近广场看灯光节，他让子苓也一起。

她回，好。

秦苍告诉子苓，他不想夜自修，他想逃夜修去看新上映的电影，他让子苓也一起。

她回，好。

她跟着他，只要他提出要求，她都会回好。她依然每天在饭堂打好饭等秦苍，然后一起吃饭。晚上夜自修，把抄好的笔记给秦苍，在回宿舍的路上，她跟在秦苍身后，叮嘱秦苍第几页第几段话是重点之类。她跟他逃夜修，她还学会了爬墙。一切，都是为了兑现她的回答，也许，也是为了十三岁那年他的那句”她跟我同个镇，你们别欺负她。”，还有十三岁那年，他帮她澄清了嫌疑。

子苓以为，简单的天长地久，可以如此。

高一第二学期，有人向老师高密，他们逃夜自修，双方家长都被叫到了学校政教处。那天子苓父亲要上班，只有母亲到学校。而秦苍的家长，是秦苍的亲生姐姐，原来秦苍的父母在前几年遭遇车祸过世，现在一直与大自己十二岁的姐姐相依为命。秦苍姐姐着装成熟干练，言辞谈吐间都会让人觉得是一个优秀的女强人。她很认真谦卑的向老师道歉，同时告诉老师以后会跟秦苍好好沟通，不让他再逃夜自修了。母亲也很和善的跟老师道歉，然后带着子苓离开学校。秦苍姐姐似乎还想跟子苓母亲说话，但还没跟子苓母亲对话上，就已经被秦苍拉走了。

母亲要子苓把秦苍的身份说清楚，子苓把刚来梦城的委屈和秦苍帮自己的事告诉了母亲，同时，把秦苍一直把自己当妹妹的事也跟母亲说清，但没有把自己给秦苍打饭、抄笔记的事告诉母亲。

母亲忽然间觉得委屈了子苓，她觉得转学给子苓带来太多苦楚了。母亲告诉子苓，以后有什么委屈都要跟她说，还有，就算秦苍把子苓当妹妹，但两人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要注意距离。子苓答应。

第二天，子苓继续帮秦苍打饭，然后还是在饭堂第一排的位置等他。秦苍来了，但这一次，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丫头，以后不用再帮我打饭和抄笔记了。这是哥的女朋友，隔壁班的莫丽，你以前的同桌。”秦苍牵着莫丽的手，然后微笑着跟子苓说着，同时调皮地拿过子苓帮打的饭，拿给莫丽，“丽丽小姐，你先吃。”

子苓用微弱的语调，回了一声好。那一声好，估计也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是的，初二那年，他就说过，从今天起，她就是他妹。是的，三年来，他们之间一直都是非血缘关系的兄妹。是的，三年来他没有牵过她的手，他没有对她说过你就是我女朋友。是的，三年来，他只是叫她帮他打饭，抄笔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曾经欠他的一份恩情。

（五）

梦城中学高二，理科一班，子苓、秦苍、莫丽同班。

班主任把子苓叫去谈话，“你偏科很严重，以你的成绩，是选文科比较有优势，现在你还有机会可以换班。”

“老师，我上次考试是发挥失常了。我还是觉得学理科比较容易的。”子苓斩钉截铁告诉老师。

“好吧，既然你想学理科，那就坚持自己吧。”班主任见子苓态度坚决，也没法说什么，于是选择了尊重子苓选择。

回到课室翻开物理书的那刻，子苓忽然觉得有点头疼，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心虚。其实自己何尝不知道选文科才有优势，但，如果不是选理科，也许，她就很难再见到他了吧。

她还是坐在秦苍的斜后面，而她的同桌，还是莫丽。座位格局已回到从前的模样，但她知道秦苍的故事，都已经是秦苍和莫丽的故事。

她不敢偷偷看秦苍的侧影，她只能从莫丽那里得知关于秦苍的，秦苍喜欢听莫丽唱歌，秦苍喜欢莫丽给他做的甜食，秦苍喜欢莫丽穿红色的裙子，秦苍送莫丽项链，秦苍带莫丽去游乐场坐摩天轮，秦苍在莫丽生日那天对莫丽大声的说了我爱你，秦苍吻了莫丽。

莫丽每说一个秦苍的名字、秦苍每牵着莫丽在子苓面前出现，子苓的心就在滴血一次。

“情窦初开是什么感觉？原来不是一句简单的我爱你。而是我从不知道自己对你什么感觉，但直到你跟其他人在一起，我才知道，心中那阵离不开你的感觉，原来是我喜欢上你了。

为你打饭，尽管你很挑剔菜式，但每天能看到你吃上我亲手为你打的饭，我已满足。为你抄笔记，每一笔一字写上去的时候，我都在心里默念了叶秦苍的名字，即使你没听到我在心底呼唤你的名字，即使你没认真看我抄的笔记，但你肯用我抄的笔记，我已满足。你说让我做你妹妹，我答应，在还不适合早恋的年纪，有个疼妹妹的哥哥，我很开心，但却从未喊过你哥哥。为你包扎伤口，其实我是为你心疼的，但能静静陪在你身边，帮你包扎伤口，彷佛我人生的价值又再次实现了，如果可以，我想做你一辈子的护士。你不会说家乡话，但没关系，我会说普通话，我也一直在努力学粤语了。北方很冷，但你想去北方上大学，我想我不会怕天寒地冻。我从不怕背诵，但因你喜欢理科，我也希望自己最弱势的理科。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没对我说过那句，我跟你同镇，不用怕，跟我一起进去吧。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没帮我说出那句，她跟我同个镇，你们别欺负她哦。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没在那次我被冤枉偷钱时，帮我澄清了清白，尽管那场误会也是因你而起。”

写完日记的那刻，子苓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将向往梦城的梦想埋葬在心底的故事，而现在，她应该要把这段懵懂的情感埋葬在心底更深的地方。因为年少，她还不懂、不配说爱，但也因为，他牵的，不是她钟子苓的手。

子苓更努力的学习了，学习她怎么想不通的物理图形，计算她怎么都想不通的数学题，检验她怎么都配不平的化学反应公式。

白发魔女练霓裳因了卓一航刺激而一夜白发，而她钟子苓，并没有一夜白头，所以，一切都还好。有天她也能遇上自己真正的他，而现在，她学业为重。

（六）

梦城中学高三，理科一班，子苓、秦苍、莫丽同班，还有学习委员蒋与峰。

“子苓，今天的理科题答案我全部做了详细的解题备注，你拿去看下，不懂的再问我。”蒋与峰把笔记本递到子苓面前，忘了这是第几次，蒋与峰为自己做的详细解题备注。自从报了理科班，子苓比以往都要费时，比其他同学都要认真，但理科科目学的还是相对比较吃力。而蒋与峰，作为班上的理科高手、学习委员，他每次都会将一些有用的理科题进行归纳整理，做详细的解题备注，然后抄在一本特定的学习笔记，给给子苓。

学习笔记，是子苓跟蒋与峰高三里唯一的交集，再无其它。

高一那年，当叶秦苍和莫丽开始谈恋爱时，她每天都能在自己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一张书签，每天都写着不同的一句话，比如“请记得要开心。”“愿你学习进步。”“愿你笑颜如初。”等。还有画着一个晴天娃娃的笑脸。子苓发现书签的字迹和秦苍的自己对不上，她也不想声张，于是每天都偷偷将书签收起，等待着有一天跟放书签的人说谢谢，甚至将书签物归原主。

高二，当子苓的理科成绩再次不及格时，学习委员蒋与峰将自己的理科笔记给子苓，教子苓学习理科的方法。子苓发现了蒋与峰的字迹跟书签的字迹一模一样，她想跟他道谢后，把所有书签归还他。但是每次看到他望向她那真诚的眼光，她欲言又止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告诉他，不要再送书签了。高一时秦苍说这个经常找她聊天的蒋与峰不是好人，她就经常对蒋与峰漠视，置之不理。她不懂，为何她一直的冷漠，他还会一直坚持送书签，还有教她学习。

高二期中考前几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告诉蒋与峰，不要再送她书签，不要给她学习笔记。她忘了那一天蒋与峰脸上的表情，她只记得，那一天，她告诉蒋与峰，有话跟他说。然后两人一起在操场的橡胶环形跑道上并排走着，沉默许久后，在重新走到跑道起点的那刻，子苓告诉蒋与峰，她知道送书签的人是他，她感谢，希望他不要再送书签，还有不要再给学习笔记。她告诉他，她只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蒋与峰低头不语好久，然后答应，不再送书签了。但，学习笔记，毕竟子苓的理科成绩比较弱势，希望子苓还是要认真学习。他除此外，别无其它多想。

子苓忽然间也不知能回答什么，她也只能答应。于是，就这样到了高三。

高三开学，子苓发现书桌的抽屉像往常一样，放了一张书签。

她轻轻拿出，这次的书签，写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段话。

“给你第一张书签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终止的这么一天，不是我无法坚持，而是，我还不配再持续给下去。世上，不是所有的爱都是张扬，不是所有的爱都要有回应。我们都还年轻，不到说爱的年纪；高中的恋爱，也不算真正的恋爱。有些人，他的愿望，仅仅是希望她开心，仅仅是希望她不要因为某个男生而难过。祝愿从此天晴无阴天。——虽然没有好的开始，但希望是善的结局，最后的书签，赠你。”

子苓忽然间抽泣着哭了，从前的自己是在蒹葭小镇的药草店帮忙抓药草、熬药草，为病人排忧解痛的女孩，而如今的自己，却变成一把无影无形的利剑，伤了蒋与峰的心。但，她也别无它法，只能默默把情绪收拾好，然后认真学习。她与蒋与峰之间的唯一交集，也就是蒋与峰用心写的学习笔记了。

而秦苍和莫丽，班上的同学夸他们郎才女貌。莫丽说她将会和秦苍考同一个大学，然后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子苓相信，那个幸福的未来，无关她钟子苓。

（七）

大学，大一，新生军训，社团面试，上课，班级活动，各种事，让子苓的日子过的很充实。只是，充实的日子，似乎缺少了什么。

忙碌的一天结束后，子苓最期待的就是躺在被窝，静静用手机刷微博。与其说是刷微博，还不如说是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

那一年微博开始流行，子苓是通过高中班群的微博找到了秦苍，然后关注了秦苍。秦苍隔了几天也关注了她。

她收到秦苍的私信，“梦城大学怎样？还好吧？”

她回，“好。一切习惯，并依旧。你呢？北方怎样？”

子苓没有问出口的是，你和莫丽怎样。

高考填志愿那会，因为自己的成绩刚好过一本，考虑到梦城大学对本地考生录取分数会低些，子苓填报梦城大学。而秦苍和莫丽，两人成绩都考得很好，一起报了北方的名牌大学。那一刻，子苓觉得，一切像是命中注定般，连现实都是苍白无力，注定她无法与秦苍同个大学。

现在，她能关注秦苍的方式，也只有通过微博的形式。

“雪，下了，有机会，你也来，我带你去看雪。”秦苍回了长长的一句话。

“好。”她回了一句私信。然后两人都沉默，再无其他。

雪，子苓想起曾经的自己说也想考北方的大学，看一场真正的雪。秦苍是不是依然记得“想看一场真正的雪”这句话，又或者，他跟每一个南方的同学都这么说，又或者，他在怪她的食言。

往事，忽然像泉涌般在脑海里出现，子苓开始失眠。

那一次的私信之后，子苓和秦苍就没有再对话过。偶尔，子苓会看到秦苍发微博，但都不是原创，是转发的文章，或者转发的语录。子苓每次都会认真读完每一篇文章，每一条语录，她奢望着，能在文章或语录里找到关于自己的影子，找到秦苍在意自己的证据。可是当一个微博名叫“沫沫”的账号在秦苍的每条微博点赞时，子苓才意识到，秦苍一直有个女朋友，叫莫丽。

子苓意识到自己已失去点赞的勇气和权利。她就这样悄悄关注着秦苍的微博。然后悄悄关注莫丽的微博，她希望，莫丽能发一些关于秦苍的微博，但，莫丽的微博，没有关于秦苍。

子苓在手机里的天气软件设置了北方的天气预报，每天同时关注梦城和北方的天气。“不知道你在北方过的怎样？但关注你所在城市每一天的天气，就好像，与你同在一个城市一样。”子苓怀着一颗单纯的少女心，默默地设想着。

班上的女生陆陆续续谈起了恋爱，当舍友问子苓的情感问题，子苓忽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以为自己把内心那段懵懂的感情藏的很深很好，但到了大学后，她发现那些窖藏的情感愈发变得醇厚，在夜深人静时，愈发令人陶醉。即使他曾给她的记忆，无关爱情。

子苓告诉舍友，她在等，等一个人的回头。舍友赞她。她却只能在心底暗暗嗤笑自己自欺欺人，因为那个人即使回头，遇见的也不是自己。

如果世上只能拥有一种爱情，那么，能不能就是所谓的牵挂。这一年，子苓喜欢单曲循环阿桑的《一直很安静》，然后听着阿桑唱的那句“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八）

大二，子苓看到莫丽更新的微博，莫丽公开了自己的感情状态，男朋友，不是叶秦苍。

子苓即是满心欢喜，但又是忧心忡忡的。秦苍和莫丽分手了？莫丽有了新男朋友，秦苍会不会难过？子苓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大的犯罪感，也许，一开始，她应该祝福秦苍和莫丽的，应该祝福她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可是，他们分手了，秦苍跟自己就会有交集么？她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懵懂的情感可以慢慢公诸于世么？

子苓翻开了手机通讯录，她找到了叶秦苍的手机号码，徘徊了好久。打电话过去，问他什么时候失恋？问他是否莫丽有新男朋友的事？问他是否有新女朋友的事？

往事一幕幕，忽然间，她的手一颤，拨了叶秦苍的手机号。正当她急急忙忙准备挂断时，手机里却传来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

那一刻，子苓忽然觉得有点自作多情。这号码，是她自己从班群的通讯录找来，然后存进手机里，也许，秦苍已经换了手机号好久，但他没必要跟她说换号码。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

一颗心，忽然间从星空落到谷底。子苓翻箱倒柜，想找寻曾经写过叶秦苍名字然后又被擦掉的笔记本。一不小心，一张书签从本子里掉出来。那是蒋与峰在高三开学时送的那张最后的书签。

每一笔每一划，那么深刻，而自己，却从未发现过。子苓想起，之前在班群听到同学们在讨论，学习委员蒋与峰居然放弃了更好的大学机会，而选择了梦城大学。她当时无意去追究溯源，现在想想，也许，他选择梦城大学，真的跟自己有关系。

子苓在班群的通讯录搜索蒋与峰的手机号码，想起自己曾经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而如今打电话给他，有点唐突。又或许，在蒋与峰的答案中，自己可以找到一些共鸣。于是电话拨通了。

“子苓？”

“你有存我号码？”子苓刚在想要怎么开始第一句话，没想到蒋与峰一接电话就知道自己是子苓。

“恩。高中那时是学习委员，所以存了班里所有人的电话。”

“我刚收拾东西，不小心看到你送我的那张最后的书签。”

“恩？你还收藏着。”

“蒋与峰，你是为了我来梦城大学的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

然后沉重的声音开始响起，“子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我有个比我小几个月的表妹。她自信，也高傲。初中时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她自信自己会表白成功。可是男生居然拒绝了她，她受了打击。刚好男生维护了一名新转学的女生，她决定要诋毁那名女生。她当众撒谎，凭空捏造一桩失窃案件，冤枉女生偷她钱。没想那男生说钱是他拿的，并将钱还给了表妹。表妹不敢说出真相，只能收了男生的钱。我以为表妹会悔改，谁知到了高一，她再次用伪失窃案作文章，她告诉男生，她知道钱不是男生拿的，她丢失的钱是有连号的，而男生给的钱并没连号。除非男生肯跟自己交往，她就不会把失窃的事追究下去。男生估计是为了那个女生，他答应了表妹。表妹还故意把两人交往约会亲吻的事告诉女生。而我，高一跟她们同班，一开始我主动找那个女生聊天，单纯想为表妹赎罪。可是当表妹和男生开始交往时，那个女生很痛苦，我不能告诉女生真相，于是想让她快乐。每一天写一张书签，也不敢张扬。只希望女生知道，除了那个男生，还有其他男生在默默关注他。后来填志愿，我怕那个女生大学会被欺负，于是就报跟她一样的大学。我想过很多的场面，如何去追求她，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内心那份感觉是否是真爱，还是只是关于救赎。刚好，表妹说她和男生在上大学前就分手了，那一刻，我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应该放下，因为我怕男生和女生会错过。于是上了大学，即使我跟女生同校，我也没联系女生了。”

（九）

也许，一切都是宿命。

子苓打给与峰的初衷，答案，并不重要。她只是想知道找到一点共鸣，与峰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一直默默喜欢着一个人，并偷偷跟随着那个人的脚步。就像她曾经为了秦苍去理科班，与峰是不是也是因为自己而来梦城大学。

可是知道真相的那刻，子苓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了。她喜，也悲。秦苍没有喜欢过莫丽，而秦苍，即使所作所为真的都是为了自己，但都缘于他不相信自己。如果他相信她没偷钱，他就没必要帮他给钱，他就没必要跟莫丽在一起。

真爱一个人，不就应该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么？可是，她自己呢？就算她很爱很爱叶秦苍，她也误会了秦苍，她以为，他真爱莫丽。

子苓告诉与峰，自上大学后，秦苍已无跟自己联系，她们也并没有在一起。

与峰问子苓，是否真爱秦苍。

子苓没有回答。

与峰说，很多时候，人就是因为很多的以为，很多的不敢，而错过很多的东西，特别是爱情。如果真爱秦苍，就主动找秦苍问清所有真相，他相信，秦苍是喜欢她的。

在与峰的鼓动下，子苓决定，在冬天来临之际，去秦苍的大学里找秦苍。

10多个小时的火车后，子苓终于抵达秦苍的城市，并来到秦苍的大学门口。子苓没有提前告诉秦苍自己来北方的消息。她想给秦苍一点惊喜，不，应该说是假装一场不经意。不经意间，她来到他的城市，她来到他的大学，然后顺路找他。

那一天，北方的城市刚好下起了大雪。子苓伸出双手，看雪花飘落在手上的那刻，她想起了自己曾说的，想到北方，看一场真正的大雪。还有秦苍说的那句“我带你去看雪。”而如今，她看到了真正的大雪，而秦苍，是否会跟自己一起看雪。

子苓拿出手机，拨打起了秦苍的电话。这电话号码她找与峰确认过，还是原来的那个号码没变。她的内心，是欣喜、激动而又难安的。毕竟此行，她是来解开一些谜团的。有人说，最浪漫的事是，两人在下雪天携手行走，一不小心就白头到老了。子苓还没来的及憧憬一切，一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就令子苓的心跌落到谷底。

应该是秦苍手机没电，所以关机。又或者，应该是秦苍周末也上课，所以手机关机了……子苓安慰了自己一番，然后看着满天的大雪静静地把陌生的大楼覆盖，忽然间，不知所从。

即使秦苍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她仍不放弃，每隔一两分钟重打一次。差不多半小时过去，子苓的手机自动关机了。子苓才醒悟过来，现在是下雪天，天气太冷了，她站在校门口这么久，自己的手冻得僵硬了，何况手机，得自动关机修复。

子苓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的不够暖和，寒冷开始由心底扩散到全身，彷佛与雪地里的温度融为一起。她的眼神开始迷离，彷佛看到了秦苍就在眼前，又彷佛不是秦苍。她刚想说话，眼前一黑，她晕倒了。

一阵晕阙中，她彷佛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试图唤醒她。那是熟悉的声音，她想起自己高中时曾听过这阵声音，是秦苍么？不，不是，这是女声。她意识到有人用手紧紧按着她的人中，企图让她醒来。她强制自己醒过来，那个在熟悉不过的女子就出现在她眼前，莫丽。莫丽比以前更加好看，一袭长卷发与精致的五官很相配。

“医生，她醒了。”莫丽把医生喊了过来。一位穿着大白卦的医生过来给莫丽把了脉，然后说了句，“注意保暖，多喝水，多休息。”然后开了药给子苓。

莫丽将一件新买的大衣披到子苓身上。然后带着子苓离开医务室，回到自己的宿舍。

（十）

子苓只记得自己在大学门口一直打不通秦苍的电话，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莫丽告诉子苓，原来与峰猜到怕子苓人生地不熟，特地找了莫丽帮忙。莫丽本不以为意，毕竟子苓是来找秦苍的。谁知刚好莫丽和同学今天去买外面买大衣，刚回校门口时发现了晕倒的子苓，于是和同学一起把子苓送到了医务室急救。医生说是体虚，冻着了。医生给子苓输了液，后来子苓也就醒了。

“谢谢你……那看医生的钱，还有这大衣，多少？我还你吧。”子苓的心情有点复杂。不，应该说，对于自己和交情，是感到复杂的。如果今天不是莫丽救了她，后果也许不堪设想。可如果不是莫丽，她今天未必也会有这一番遭遇。

“大衣，借你在北方穿吧。等你回南方再给我就行。看医生的钱，也不用给了。我猜，我表哥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了吧。就当我为我从前的不懂事买单。”莫丽微笑的说着，并为子苓端上一杯热水。

子苓捧着那杯热水，看着从前那个有点高傲，甚至会耍手段的女生，忽然间变得如此成熟、真诚，子苓也释怀。也许，当年如果不是莫丽做的那些事，估计她也不会从与峰那里得知秦苍做了这么多维护自己的事。而且，那时初高中，大家的心智都还未成熟，又何必去跟从前的事计较。

子苓把联系不上秦苍的事告诉了莫丽。莫丽告诉子苓，到了大学，秦苍就和自己分手了，虽然无数次挽留，但都没有成功，她知道，秦苍的心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后来，班上一个男生对她很好，她被感动了，也就跟这个男生在一起。而秦苍，报名去三线城市服兵役了，今年开学刚去，要去两年。

服兵役期间不方便接听电话，好吧，这个理由，让子苓感到安慰些。但时间的再次错过，也让自己感到可惜。如果她早一点知道秦苍要去服兵役，她还可以去送他。

最后，子苓在莫丽宿舍休息了一个晚上，然后又坐上火车回梦城了。

她开始有些担忧，是不是她和秦苍之间，就会在这么多的误会和错过中擦肩而过了？可是她心里还是有好多的谜团，秦苍真的是喜欢自己？那又为何，他要把这份爱恋收藏起来，甚至就那么吝啬，不肯表现出来。只要他给一句肯定的话，她钟子苓，也会给予热烈而肯定的回应。

回到梦城，子苓没有回学校，她回到家里，问母亲，这世上会不会有人很爱很爱一个人，但却一直没有表达出来，或是一直埋藏在心里。母亲说，爱是无私的，所以它也包容了一些迫不得已，在很多利益或情份面前，很多人选择了牺牲爱情，因为爱情只是两个人的难过，亦或受伤的只是一个人的心，而时间，会让难过逝去，也会让受伤的心痊愈下来。

春去秋来，社团、学习、兼职、考试，子苓在忙碌中度过了大二、大三，很快到了大四。大家以为，大四只是一个毕业的符号，是学生走向社会的一个起点，是学生学生时代的终点。

可是，在子苓心中，大四，是秦苍服兵役归来的日子。大四，应该是她和秦苍之间结束错过的起点。

在子苓准备重新出发去找秦苍的时候，秦苍来了电话，他告诉子苓，他刚服完兵役，现在自由了，让她等他，他已经在开始找梦城的工作了，到时确定下来，他就会来梦城找她。

他让她等他，他会来找她。这是在表白么？子苓忽然觉得，那些从前在心底埋藏的将近枯竭的花朵，忽然间绽放的很美很浓艳。她终于等到花开了。

（十一）

大四，很多人发微博怀念过去，和忙着道别。在秦苍回梦城前，子苓也找到工作了，她闲下来的时候就想象着秦苍归来那天的场景，即使他不用很特别的方式跟她告白，她都愿意。

秦苍归来那天，她提前一小时到机场等候。等待中，她用手机刷着微博，刚好刷到一名初一同学的微博，刚好里面有很多毕业照。在一张河桥小学的毕业照里，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也秦苍么？除了身高，长相基本没什么变化。子苓准备把图片收藏起来。秦苍还说自己出生就在梦城，原来他小学是在河桥小学读的。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

河桥村、福希村，她似乎记起了小时候母亲说过的，不要跑去隔壁河桥村，说是什么两村以前的人闹矛盾了，然后老祖宗们就定下诅咒，两村人不能在往来，也不能通婚。至于诅咒的惩罚，是什么，母亲没说。

子苓忽然觉得晴天一道霹雳。

他是河桥村人……所以，他早就知道了这事，所以他就只告诉同镇，没告诉我他来自河桥村的事实么。所以，这也是一直他藏着他对我爱的理由么？

如果是，那为何，他现在又要我等他？现在又要来找我了？

等等，如果他真的是河桥村人，那么，我还能不能接受他？子苓的心开始如刀绞，母亲没告诉自己诅咒的惩罚是什么，但貌似也听过母亲说过，通婚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距离秦苍抵达机场，还有十分钟。一颗悬着的心，忽然愈加无所归依。

十字路口的一个选择，有时就是一生。

子苓没有等到秦苍的归来，她把手机关机，然后就离开机场了。她来到了她们曾经的初高中。她在保安处登记了名字，然后就进去了。她照着记忆，照着自己第一次来初二三班的记忆，找到初二三班的班级。她想起第一次与秦苍见面的场景，想起她从前对秦苍说的每一声“好”，想起她从前偷偷收藏起的朦胧的爱恋。而如今，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违背秦苍，她第一次失约于秦苍。她没有告诉他，她已经离开机场了。

曾经，她拨打他的电话，都是关机状态。而如今，他打自己的手机，是否也是听到那句“您拨打的电话的已关机”。秦苍应该会跟当初的自己一样的失落，会跟当初的自己一样难过吧？子苓没有勇气重新开机，是她没想好，应该要怎么面对秦苍。

可是，真爱一个人，又何必要如此伤害对方？她想起自己曾经爱之不得的难过与痛楚，难道，都要让秦苍也经历吗？

如果跟秦苍在一起，最残忍的诅咒是什么？是自己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还是粉身碎骨？死后魂飞魄散？如果跟秦苍在一起，一定要经历这些，那也没什么。子苓的内心有两个说法在较量着。

一番挣扎，到了最后，她还是折服了。她还是选择了秦苍，而甭管那些所谓的诅咒惩罚。她将手机重新开机，10086发来很多条未接来电的提示，都是秦苍的号码。

她回拨过去，手机马上接通，“子苓，你……”子苓只听到秦苍焦灼而激动的声音，然后还没听到秦苍继续说下去，手机那边传来一声“霹啦”以及刹车声，然后就是喧闹的人声。

“秦苍在吗？秦苍你说话。秦苍你说话。”子苓对着手机怒喊，但除了喧闹的人声，电话那边的秦苍已经没有任何回应了。

那一天，天忽然飘起了蒙蒙细雨，似乎是连天也动摇了，连天也在为她们彼此间的错过与不小心伤害而哭泣。

（十二）

五年后，梦城某医院病房。

“秦苍，对不起，今天加班，所以来看你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些。”子苓坐在病床旁，而病床上的病人，秦苍一动不动，靠氧气罩、打点滴维持着生命。

“五年了，你还没醒来，你是在生我气吗？怪我当时离开机场，没有告诉你。没关系，等你气消了，再醒过来也可以。”子苓边说边流着泪。她像往常一样，握着秦苍的手，在秦苍面前复述一遍又一遍的故事，尽管她不确定秦苍是否能听到。

“你姐姐说的对。其实这世上应该没有所谓的诅咒，只是人们因为害怕，最后为自己设下了惩罚。”

“我母亲后来对我说，原来当年的药草店失窃案件，是父亲自导自演的。母亲说其实她早就知道是父亲，但没说出口。因为她知道，父亲只是太过于爱母亲，他希望母亲跟他能住到一起，而不是让母亲守着药草店。母亲说，爱情有时需要自私点，需要勇敢为自己争取，这样才能不会错过，或是让自己后悔。”

病房的门被打开，是秦苍的姐姐。

“子苓，你来啦。吃饭了吗？” 秦苍姐姐关心的问。

“吃过了呢。姐姐。”子苓忍着悲伤，笑着对秦苍姐姐说。秦苍姐姐看的出这微笑背后的伤痛，并早已习惯。

秦苍姐姐搬了张凳子，坐在子苓旁边。“子苓，今天，有些事，还真得跟你好好谈谈。”

“恩，姐姐你说。”

“你看，这都五年了。我知道你是爱秦苍的，我个人也是不会反对你们相爱的，而现在，秦苍都已经成了植物人，醒来的日子，遥遥无期。也许还要再一个五年，或是十年，或是……我不是质疑你对秦苍的爱，只是，现在正值你的青春年华，是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青春时光，我不希望你因为秦苍，而辜负了自己的一生。你值得拥有正常的人生。”

“可是，姐姐你当初不也一个人过了好久。”

“那是因为没遇到我现在的爱人。我曾以为，我最爱的是我的初恋，同时也因为他打算一辈子不嫁。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他很快爱上另一个人，我才发现，曾经的那些山盟海誓，都会变质。人这一生，不可能只爱一人。还有，人这一生，要独自过一辈子，需要的信念很强。而我，始终还是没有勇气独自一人过一生，所以在他，我现在的爱人，一步步把我感动，一步步让我沦陷在他满满的爱里面时，我的心也彻底被他俘虏了。”秦苍姐姐一点点回忆，说着，子苓知道，秦苍姐姐是强忍着眼泪，没让眼泪夺眶而出。

多年前，子苓在学校政教处见到的秦苍姐姐是一个有气质和个性的单身女强人，原来秦苍姐姐的初恋跟子苓是同村的，秦苍姐姐不理会那些所谓的“两村不能通婚”的禁忌，也不理会父母的反对，坚持与初恋在一起。在她将自己的户口本偷走准备去民政局领证时，父母为了找到她，不小心开错车道，被大货车撞翻车，父母两人的生命都结束于这场车祸中。

秦苍姐姐知道后，就没有跟初恋领证，同时也不再联系初恋。她陷入一段长时间的自责中，也多次自杀未遂。后来为了弟弟秦苍，她努力活了下来，并在职场上闯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后来她知道了初恋很快地爱上另一个人，并且还结婚了。她痛哭了好久，也绝望了好久。再后来，就是她现在的爱人，带她找到了人生的另一面。

“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你不应该只为秦苍而活。懂吗？子苓。”说这话的时候，秦苍姐姐是难过的，她当然知道如果秦苍醒来那天，发现子苓一直在等他，秦苍一定会很开心。只是，这对子苓来说，这日子太苦了。

“可是，姐姐，与其说我只为秦苍而活，还不如说，因为秦苍，我活下来了。只要想到，秦苍有一天会醒来，有一天他会将从前未说出来的爱意都说出来，我都会好好珍惜自己，好好让自己活着。”

“你这孩子，真让我心疼。”秦苍姐姐说着，安抚了下子苓，然后在病房收拾了一会，就离开了。

（十三）

子苓一个人在病房里对着秦苍又说起了话。

“秦苍，姐姐对我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我刚刚说的，也都是真心话，五年了，我没有停止过爱你。我把从前一直放在心里没对你说的情话都跟你说了，虽然你从没对我表白过，或是说过一句爱我的话，但没关系，我知道，等你醒来，你会一句一句说给我听。”

“我曾以为，我爱你甚过于你爱我，而且是我先爱上你的。但原来，我错了。”

……

子苓说了好多，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她坚强太久，一下子所有情绪在泪水中释放出来。五年了，一切，是如此真实。

大四，秦苍归来那天，秦苍因为一直联系不上子苓很担心，后来在机场广播寻人，一直没找到，然后又去了子苓学校。刚下的士，终于等到子苓的电话时，因为太着急，没看路，就被一辆车撞了。然后是学校的救护车送秦苍去医院。后来是医护人员通知了子苓和秦苍姐姐。

医院里，秦苍姐姐快失去理智，大骂子苓，差点对子苓大打出手，后来是秦苍姐姐的爱人控制了场面。等秦苍姐姐冷静下来，子苓才知道所有的真相。

原来秦苍一早就知道他和子苓不应该在一起，因为他不想让姐姐想起从前会难过，也不想再有什么悲剧。他知道自己无法解开那个古老的诅咒，所以他想离开这个城市，他以为离开，就能改变什么。所以他去北方读大学，后来也自愿去服兵役。但他发现，自己没法控制自己不想念子苓，没办法阻止自己爱上子苓。特别是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死时，他心里未了的心愿都是关于子苓。

他明白了人生苦短，也不想自己的人生留下什么遗憾。不管怎样的结局，他都愿去承担与面对。他央求姐姐，给他和子苓一个机会。姐姐一直不肯妥协，直到秦苍把自己多年来的情感全盘说出，姐姐才彻底被感动了，并答应了秦苍。

梦城中学，不是子苓和秦苍初次见面的地方。

秦苍七岁那年，很贪玩，那时他还在河桥村住着，常常跟福希村的小孩打架，由此被人打伤了，膝盖处也流血了，那时对方人多，所以他忍着膝盖处的伤逃跑着。刚好在子苓家的药草店停下，他本想进去药草店躲避一下，刚好遇见在门口晃着的子苓。子苓跟秦苍说“我妈妈处理伤口不痛，不用怕，跟我一起进去吧。”

那时子苓就这么牵着秦苍进药草店，然后找母亲帮秦苍处理伤口。子苓牵着他手走进药草店的场景、她那声“不用怕，跟我一起进去吧“以及她嘴角处那一颗迷人的小痣从此留在秦苍内心深处。

他怕被福希村的小孩知道自己跟子苓好，会对子苓不好，所以他也不敢去找子苓。再后来，姐姐把他带去了梦城。他去梦城读初中。他以为自己跟子苓的人生不会再重逢，但没想，在初二那年重新遇到，那一刻，他是欣喜而又矛盾的。最后，他选择了把所有的情感都隐藏在背后，然后做出一些让子苓猜不透的事。因为他爱她，却又不能爱她，所以那时的秦苍是很矛盾的，矛盾到他为了子苓好，答应了莫丽的要求，跟莫丽谈恋爱，然后让莫丽以后不为难子苓。他让子苓帮他打饭，也是为了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跟子苓在一起。他让子苓帮他抄笔记，也是为了可以拥有更多关于子苓的东西，比如可以看到她写的字。

知道真相的那刻，子苓是崩溃的。她不知道，秦苍原来爱了自己这么久。七岁那年，她对秦苍，就跟其他病人一样，她以为，秦苍跟其他小朋友一样，害怕一进药草店就要喝苦药或打针之类，所以她说了一番对其他人说过的话，她不曾想，就是这样一句话，让秦苍爱了自己这么久。

她以为自己爱秦苍更多些，但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爱秦苍，因为如果爱秦苍，在机场那天，她就不应该动摇，她就不应该去揣测秦苍对自己的情感。就像秦苍姐姐说的，世上应该没有所谓的诅咒，只是人们因为害怕，最后为自己设下了惩罚。

“秦苍，我真的好累，你快点醒过来好吗？”子苓开始撕声裂肺的说着。

忽然间，秦苍的手指开始动了，他的眼睛也开始慢慢睁开。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