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十分即兴又易失兴的人,比如这刻想做的事必须得此刻做,否则几分钟后没兴致了。爬东方山就是今天中午即兴决定的事。
这一天是有很大收获的。正因为完全未知,对即将遇到的景,人,这种不确定性不可控性,反而每次让我更加雀跃。
不说摸索着上山花了一个半小时,不说在人烟稀少未知的林中生发出的恐惧,不知名的恐惧,背心的汗湿了又干,发凉。不说沿途遇到的层林尽染,湖水氤氲,鸟鸣,凉风,树叶窸窣声。也不说最终歪打正着登上峰顶见到奶奶口中多年前的庙宇,当时有什么感觉?其实没有。就像所有的园林,古镇大同小异。如今的庙宇似乎也一样,少了一片清净。其中不乏有拉客买香纸,执着客人手掌“你命是极好的,至少可以活九十岁……”的算命老先生。
这一切,除了内心有对自己走了这么多步,终于了结了一趟多年惦记的出游的满足感并没有其他了。
直到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她。
在下山坡那里,回头撞上她的眼睛,她笑,我也笑。莫名地亲切感(当时我是想和她搭话的,后来她讲也有这样的感觉)。一个32岁的女性,她很“自来熟”,也很“单纯”。
“你也下山吗?”她的第一句话。
“嗯!”
“一个人吗?”
“嗯。”
“你从哪里上来的?我从那边摸着上来的。”
“啊?那你围着大山绕了老大的一圈呢,你真大胆呀!”
“额……我第一次来,不知道。”
“跟着走下山吧。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走得更快呢!”
“额……”(我是犹豫的,也是有一丝防备的,受着近年来新闻的影响。毕竟眼前这个人,我并不了解。)我还在想着如何婉拒,然而,我并不擅长拒绝。跟着她继续下山。山路上的人极少,幸而前方有一对情侣在走,这让我完全放下心。这个姐姐是值得“信任”的。
我这一系列的想法她并不知道。我在心底“骂”自己虚伪。越到后面,对比我的提防,她的真诚让我愈加想遁地。
她在继续和我聊。
“你猜,我多大啦?”
“80后?”(脱口而出后,我又后悔了。因为人人都说,当女人问及年龄的时候你最好往小里猜,那是让她们高兴的一大秘诀之一)
“是吧!你猜的好准啊。我都32啦,别人都说我年轻。”她并没有不高兴。
“哈,你的衣服颜色有点老。否则会显得更加年轻了……”我准备挽回一点自我认为她会介意的尴尬,然而话讲得似乎又不太适合。
“哈哈,是啊。我打扮一下还是很年轻的。”
我心里想。哇,她真的太不一样的,在表达自我真实内心方面,她至少比我更加诚实,诚恳,而不是传统的谦虚。那些,我们成人的世界里都默守着的“规则”。别人夸你,必须得自谦,再自谦。
“你信佛吗?”
“不信。”
“那你既然来了,一定也是为着佛来的吧。说明你也是信的。”
“嗯。我奶奶以前来过,所以我来看看了。”
“我家里都信佛。”
“喔。”
“我是在武汉做拔火罐的。朋友在老家搞了个足疗城让我去帮忙,如果还行我就留下来了。我的家庭很复杂的,我爸和我妈三岁时就吵着要离婚,我也是好早出来,吃了很多苦……”
“我有一个男朋友,他今年26岁了。你说我傻不傻。他得了艾滋病我还愿意和他在一起。我说我不介意,我可以陪着他。”
对于这样坦诚的话我根本没有经验如何去回答。
“可以治好的吧。现在的医术会愈加好的。”
“治不好的。”
“我的感情总是不顺利,我被很多人伤害过了。他们最后总是嫌弃我,喜新厌旧嘛。我家里人也都说我。这么个年纪了。”
“嗯……没事的吧,会找到适合你的那个人吧。”
遇到上山的人气喘吁吁满面汗滴不止,她立马拉住别人,从背包里扯出纸来给送别人擦汗。尽管别人百般说有纸。身子也已经上了好几个台阶。这对于我来说是太“热情”的,反倒让我觉得尴尬。这不是正常的吗?为什么我会如此的想法?是我不正常,还是她太正常?
听到山顶有喊声,那是少年喊着玩的声音。她大声回过去阻止。
“你们不要喊!不能喊的!”
“在山里,傍晚的时候是不能喊的。因为傍晚山属阴,树木会把你的声音吸去的。早晨的时候可以喊。”
她让我给她擦背。她极力送我水和吃食。她对人的亲近,易于接纳。都是我所做不到的。
山风中我们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我并不擅长聊天,且在她面前,我有羞愧感。
“刚刚遇见你,我对你一笑,你也对我一笑,你的脸都笑红了。我就觉得好想和你讲话啊。”她微红的双颊认真地说。
“喔。我也是呢,觉得亲切。”
再聊,原来我们是一个小镇的。
天忽地黑了,我们下到山下来,她细心地问及有没有零钱,我正准备撒谎来着,她赶掏出了两块皱巴巴的一元给我。
我在车站,她在对面,准备骑上车的时候大喊我“妹妹,我先走了啊。”我们互相摇了摇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知道,她真的是一个不容易的人。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想她许许多多让一般人觉得“不太正常”的言辞行为。她给我上了一节多么重要的课,什么是正常,什么是非正常,难道我们都是正常人吗。也许今生也再见不到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