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你 走了我写了一首诗送你走了

天堂里一定有棒棒糖

在丁香花开的五月,

你就这么走了。

你走得轻轻地么?

你好调皮。

你就是这么轻轻地走得嘛。

 轻得让我觉得你光着脚,不出声,

只是想去湖边浣一下足,

只是想去山野聆听一下花开的声音。

可就在五月二日,

我经过你身旁。

 我问你,好不好?

 你答我,你挺好。

可你这么心急地走了,

来不及告诉任何人。

你肯定在骗我。


你根本不是去浣足,

 你根本不是去看花。

天堂里一定有棒棒糖,

你喜欢吃的棒棒糖。

天堂里一定有甜甜的梦,

甜得无法言语的梦。

所以,连家人,连我们这么好的朋友,

你都不想告诉。

我伤心了,我生你气了!

可生气了,你没有来理我。

 我气得哭了呢,你还是不理我。


好吧!我最最调皮的小孩,

那就跟你道声再见。

天堂路上,一定走好!

记得,来世,

我们学校围墙外,

那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盛开的时候,

我们再约,再约……

 二0一七年五月二十四日,你走了,从此我们永不相见了。

雨,一直在下着。从三天前的傍晚就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淅淅沥沥。车子盘旋在通往市殡仪馆的公路上,一路颠簸着,时而溅起一大片黄泥浆水。

一束黄色的小稚菊就静静地躺在旁边的座椅上。静静地。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花瓣,那柔嫩的、微凉的、似有似无的感觉瞬间在指间飘过,在心里滑过。花很快就要枯萎了吧,就象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使劲地将这种和月之间有关的念想强摁下去。一路上,悲痛的思绪满了又满,不摁下去我怕自己会控制不好自己。泪水早已溢满眼眶,我使劲地甩了甩头,转身向窗外看去。天灰蒙蒙地暗沉,远处的茶园已不见茶树的绿,一团团白雾笼罩着。透过微微开着的车窗,挤进来的空气湿哒哒的,连空气都在哭泣吗?

雨下更大了,车窗前的雨刮器换成了二档,“嗖嗖”地卖力刮着。我转过头,望着前方好似走也走不完的山路。开着车的萍也恰好转过来看我。四目相视,就这样,被我强摁着的眼泪“刷”地一下子蹦了出来。萍使劲地吸了吸鼻子,马上转过身去,用食指擦着脸颊。

“明,你别这样,不要太难过了,她走都走了。”萍喃喃着,带着哽咽声。继而伸出手抽了二张纸巾递给了我,她自己又抽了一张擤了擤鼻涕。

接纸巾的手指末端开始微微麻木了,我知道我的内心真正的悲痛点来了。我从小就这样,不能大悲大喜,大悲大喜容易产生手指麻木,接着面部、脚指都会产生同样的症状。人世间充满着悲欢离合,有多少欢就会有多少悲,有多少合就有多少离。你不情我也不愿。可要来终归来了。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殡仪馆的门口。跟着萍,我们一前一后走进了灵堂,属于你的灵堂。你的遗照就挂在堂前,照片里的你,穿着一件小开领的衬衫,挽着发髻,嘴角微扬,刚刚露出两旁浅浅的酒窝。虽然是黑白的,但掩盖不了你的美,我们仨,属你美。我定定地看着你,照片中的你是为什么事拍的这张照片的呢?是换身份证吗?是考驾照吗?

记得半年前,我和萍去看你,你病情控制较好。但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你长胖了不少。但刚刚好,我这样说,萍也这样说。微微长胖,把你略瘦的脸颊衬托得刚刚好,白晰,圆润。那天,在你家附近的咖啡厅,你请我们喝咖啡。

萍轻轻地拉了拉我,接过我手里的花,放在你灵柩前的案台上,又点着六支香,递给了我三支。

哀乐象是用了撕裂弦的二胡在拉着,不紧不慢,丝丝破碎,丝丝刺耳,又象用湿透了的棒槌在击打着鼓面,沉闷拖沓,声声窒息,声声湮塞。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我木讷地跟随着萍向你行着礼。

 “你为什么要让我们给你行如此大礼?你说话呀?”我抬着头看看照片里的你,而你并没有答理我。五月二日,我微信跟你聊天,我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你说好。你这么不好,还骗我说好?你个小骗子!

可是那时的我也和你说了谎,这下我们扯平吧,你也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也答“好”。其实那时的我也不好,我在昏天昏地里失眠着,我在我婚姻里胶着着,拿不起,摔不脱。今天这样的你告诉我,那时的你在迫害妄想症的茫茫苦海中独自挣扎,奄奄一息。

可你这次为什么不向我求救了呢?你为什么呢?不信任我了吗?我盯着你的遗像一遍一遍问着你,眼泪一行一行顺着面颊、眼角,滴落在衣领上,滴落在案前的烟灰里。

萍用手挽了挽我,轻声说“我们看看她吧”。绕过案台,沿着灵柩,我们在你的左侧停了下来。躺在里面的你,我一点也认不出来。给你化妆的化妆师把你画得太吓人了,满脸红色,掩盖了你原本白晰明亮的脸,暗黑红色的唇膏配上黑色的唇线,像嗜血的怪物。

而,生前的你,这张大嘴是除了美丽容颜外又让我和萍羡慕的,你灵动的双唇,你皓白的牙齿,你清脆的嗓音,30年前学校文艺汇报演出上,翘着纤细的兰花指,唱着越剧《小九妹》里面的片断,

“我家有个小九妹,聪明伶俐。。。。。。”在乡电影院的舞台上,你是闪亮的主角,红色的帷幕是陪衬,难得一见的电子琴是陪衬,黑压压的同学老师都是你的陪衬,可如今,陪衬都还在,你怎么走了呢?

透过被泪水迷糊了的双眼,我瞧见了你额头上那几根白发。那是你曾经专门指给我看的那几根。那个午后,我忙着处理公司里的事,你的电话铃声响起。我接起,

 “喂,月,你怎么今天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问道。

“明,你快来,你快来救救我。。。。。。”电话那头,你向我惊恐地呼救。

“你,你怎么啦,你慢点说,你,你再说一遍。”我奔出嘈杂的生产车间,一边捏紧电话,生怕电话那头掉了线。

 “我,我肚子痛死了,旭华给我喝了那瓶矿泉水,那水有毒,我喝了后就开始肚子痛了。。。。。。”电话那头声音都发抖着,而我握着手机的手也开始麻木起来,也不停地抖着。人生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重托。

 “什么?你老公给你下毒?你确定?你没有因为吃坏东西而肚子痛?”我无法不再次确认。

“我,我从前天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了,就是早上我喝了他递给我的矿泉水,然后,然后,然后我就开始肚子痛了,明,快来,快来救我。。。。。。”

“好,好,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来。”我用二分钟向领导请假,二分钟开动了车子,三个小时开到了你家楼下,接上了你,又马不停蹄返回我家。

回来的高速路已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偶尔后车照亮车子的后视镜,我看到你卷缩在座椅上,那么地疲倦,那么地无力,只是我看得出,已少了许刚见你时的恐惧。

凌晨,带你做遍了医院里所有检查,医生确定你没有中毒,你老公电话也打来了。第一次知道你生了病,生了一种叫做迫害妄想症的病。而妄想的对象就是你老公。而病症一旦发作,假想的迫害真的会发生,妄想自己中毒了肚子痛,肚子真的会痛,世上还有这样的病!就在那一次,在我们家的床边,我俩并排坐着,你给我看你额头的白发,我笑笑,我也有啊!

月,你白发长得再多也好看,只是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好看,我不要现在的你,我宁愿要你给我看你的白发,我宁愿要你让我担惊受怕狂开车三个小时去接你,我宁愿要在凌晨追着值班医生问,是不是还有什么检查遗漏了?我不要现在的你!这次你为什么不再向我打电话?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苏州去?苏州没有黑洞吗?那个吞噬你的黑洞吗?可你再也没有回来了。黑洞真的把你给吞了。

你的大伯在你的灵柩左侧站立,久久,久久,帮你理着两旁的花。虽然花儿已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什么好理的。但他仍旧一丝不拘地理着,一遍又一遍,理一会儿抬头看看你。满头白发悲伤的样子,原来不是眼泪,不是哭泣,只是一遍一遍帮你理花。你从小父亲就没有了,是大伯资助你上完了所有的学,小学,中学,大学。而如今的你,就这么睡在那里,没有一句话要对大伯说吗?不再跟他说声谢谢吗?

你真的不回答我们了吗?我一遍遍地问,可你就这么躺着,不再回答我了。

原来,原来,我们真的已相隔阴阳两世。

我送你走,如果天堂里不再有黑洞,天堂里你不再害怕,天堂里有甜甜的梦,天堂里的你爱吃的棒棒糖,我送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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