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归客》
by午桑罄
一.初识
"从现在起,你就跟着我吧。"衣着布料精致上层的青年看着眼前的小孩,只是微微低着头跪着,小小的身体只让人觉得沉寂,没有寻常小孩会有的不安和无措。青年不禁勾起了嘴角,心想这次倒是遇到了有趣的人。
"不过,倘若哪天你无法完成我的要求,那时候的下场你可明白?"
"明白。"
"不再想想了?"
"你会让我拒绝吗?"
青年正要端起茶盏的手一顿,呵,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无趣了。
那双沉淀了不符合年纪的情绪的乌黑双眼,现在就这么直直地注视着自己,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变了,倒是让青年难得地一怔。
青年继而轻笑一声:"我开始期待你日后会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喜了。"
那孩子收回眼神,握拳的双手放于膝上,低头不语,周身气势又恢复安静沉寂。
"酉时带他去赤峰崖等我。"
一旁肃立的黑衣人回道:"是!"那着黑衣的人上前一手提着小孩的一只胳膊便要带走,不知是碰到了哪儿,仿佛是被弄疼了,紧皱了眉,却也是没有任何挣扎之意。
枫唳想着那个小孩,估计会是自己计划中的一个变数,但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机会,倘若稍加善用,将来也许会大有裨益。他已经很久没遇到一个能让他感兴趣的人了,如今倒是个屁大点儿的小娃娃。
看着仅是个未满十岁的孩童,眼中却是一片浓重,不符年纪的沉稳,天真烂漫被消磨,留下的是强行成长后毫无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生气。
枫唳不禁轻笑,这样不是才好玩吗。
赤峰崖。
天色渐暗,在夕阳的映照下,满山的枫树成林,让峰顶变成一片暗红。
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断崖,透过缕缕云雾,依稀可以鸟瞰山下远处的城镇。远远望去,朦胧中零星灯火闪烁。
今天开始,一切都会改变。这份血海深仇,一定会加倍讨回!
小小的双手用力攥紧至身体微微颤抖,一双黑沉的眼里是熊熊燃烧的恨。
"在想什么?"换了一身玄衣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突然开口。
"没什么。"一听到声音就立马松了力,摇了摇头。
玄衣青年耸了耸肩,也没指望这小孩真能对自己说什么。便只是站在一旁,和小孩一样,看着远处山下,一时两两沉默。
脚下的城在慢慢被黑夜吞噬,终究会彻底沉入黑暗中。
良久的无言后,玄衣青年复出声:"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
"......"
"害怕吗?"
"怕。"
"是吗?"玄衣青年转身低头看向小孩。
"但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她。"
"我不杀她,死的就是我。"
"哦。"
......
"你说你叫城儿,那今后你便叫做风墨城吧。"
青年把风墨城带到悬崖上的一处空地。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站在这里,没有我的指令你不能动。"说完,青年竟不再作稍许停留,转身就离开了,"开始吧。"
风墨城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怔愣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过神后却是一脸坚定。
一个声音又幽幽飘入耳:"枫唳,我的名字。"只是这声音竟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分辨出声之人所处何地。
风墨城这一站便有几个时辰了。
天色已暗,夜风微凉,吹进风墨城微微汗湿的衣衫,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足底刺痛,腿肚子从一开始的打颤痉挛,到现在僵硬麻木,只单单凭着意志在苦苦支撑,整个身体僵立着。
就在风墨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块石子从林中打了过来,不及反应之间,就击中了小腿,打破了最后坚持的平衡,风墨城一个不稳狼狈摔倒在地。
"站起来!"一抬头,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神色之前不带任何感情,煞人至极。
咬牙撑地,哆嗦着起身,复又站好。
"我要你记住,敌人不会因为你累了而让你有喘息的机会,更不会傻到给你机会等你爬起来!"
"这次是一块石子打中了腿,下次就会是身首异处。"
"以后等着你的只会比这个艰苦千万倍,在那之前,我要你牢记这些。若是你承受不了,不要指望你还能在这里活多久!我可以把你带离那儿,也可以让你痛苦无比地死去。不要以为你有什么特别,这里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有的只是强者生存,而我只要有用的人。"
冷酷无比的话语,不留任何情面,孩子听着只是看着地面不吭一声。
"怎么?觉得委屈?"
"没有。"
"那就好,我还等着你给我惊喜,不要让我失望。"
"是。"
枫唳走到一旁处的石凳坐下:"过来坐下。"
"是。"
"把你的手给我。"
这一搭脉下只见枫唳一皱眉,抬头以一种怪异又惊讶的眼神看向自己。
"你是...女孩子?"枫唳撤回了手,风墨城也把手放回了桌下,搭在自己的膝上。
"是。"
"恩...这倒是我疏忽了。"枫唳不禁觉得这倒是自己疏忽了。
刚瞧见这孩子的时候,他衣裳破烂脏乱,浑身脏得可以。人小小的满眼却遍布狠厉,浓稠的血沿着细白的手指缓缓滴落。尚且白净的脸庞溅上了腥红的鲜血,也顺着脸颊淌下。脚边躺着早已双目圆瞪面部狰狞的男子,早已断气。乍看之下,这一场景实在太过震撼惊悚。枫唳倒不是被这场景吓住了,只是一瞬间被这小孩的眼睛震慑住了。
小孩发现自己看着他,也不慌不逃,冰冷肃杀的双眼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自己。在这双如嗜血野兽般的眼睛中,枫唳似乎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这驱使他把这个才见到的小孩带了回来。粗粗擦洗干净脸的小人儿,着实又让他一惊,那张稚嫩的脸蛋着实惊艳,小小年纪容貌便是如此,这样的脸不知在外面遇到过什么,也难怪现在如此性冷。一身冷漠老成的气质,再加上年纪尚小,即使容貌绝好,他倒也是没想到他是个女孩子。现如今一看,这张脸本就生得男娃女娃不分嘛。枫唳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年纪还小,年纪还小,以后会变的,以后会变的...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只是怎么就没发现是个女娃呢!
"我没让他们帮我洗。"
枫唳心里无奈,这群手下真的是....难道看着自己对这孩子不同,还真就这么放任这娃娃?!枫唳觉得二货了。
风墨城清楚地明白自己和其他的孩子不同,但即便他再怎么老成得不像个孩子,终究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看着面前这个表情丰富的人,和刚才训自己的人大相径庭,他看不懂这个人,这个有时残酷得让自己心惊,有时却比自己还像个小孩的人。
只是现在,发现自己是女娃后,这人一下变换一个表情,谁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而枫唳看着面前的小娃娃,最后像是放弃了,起身说道:"跟我来。"
风墨城跟着枫唳来到一间房中,看着热气升腾的大浴桶,困惑地看向站在身旁的枫唳。
"把这粒药吃了。"枫唳从一个瓷瓶中倒出粒药丸,看着风墨城不作犹豫便拿过吞下去,感觉自己眼皮颇为无奈地跳了挑,"把衣服脱了,进去。"
终于等到小娃娃有点惊讶地抬头,黑沉的眼珠定定地看着自己。枫唳发现觉得捉弄这个孩子的感觉貌似还不错,看他难得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不禁暗自偷笑:嘿嘿嘿,不好意思了吧。
还没偷乐完,只见风墨城收了神,干脆地脱了衣裳,只留一条净白的底裤,背对着自己要踏进浴桶。
风墨城看着几乎到自己下巴的大木桶,里面盛着的水颜色诡异,热气蒸腾,想了想,十分坦荡地到一旁挪了把椅子过来,踩在上面踏进了浴桶里。
待回过神来,枫唳看着已经泡进浴桶的人,感觉自己嘴角抽了抽。
只不过枫唳现在想的是自己还没好好检查过这娃娃地身体,刚刚他分明看见了那因营养不良而瘦小不堪的身板,全身遍布伤疤,最触目惊心的是背上密密麻麻的鞭伤刀伤以及其他不知原因的伤痕,没有一处是好肉。枫唳一看便知是长时间地鞭打,好几处地方反复地被鞭打过,愈合后又被撕裂,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以至于疤痕爬满了背。
这遍体鳞伤的画面,饶是自己也有点佩服这小娃娃能活下来了。
啧啧啧,枫唳再次感叹这小孩越发引起自己的兴趣了。
风墨城也不在意那人探究的眼神,沉默不语地待在浴桶中。
枫唳撇撇嘴:"宫蔺。"
瞬间,房间里便多出了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动手吧。"
"恩。"
片刻后,屋子里就充斥了浓重的草药味更重了。风墨城看着各种药水倒入自己泡的热水中,热气蒸腾带着难闻的药味,他渐渐感到自己的身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微微刺痛的麻痒感,并且逐渐发烫,热气熏得自己却是越发清醒。
他不解地抬头望向枫唳。
"别担心,你的身体太弱,这是给你强固身体。"
说着对身旁的男子点了点头,那男子将最后的药材放入,便出去了。
......
房间里陷入一片安静。
"你就不好奇我到底要做什么吗?"
"我知道你要杀我不用那么麻烦,而且如果你真的要害我,我现在也反抗不了。"
夜色愈渐深沉,唯有偶尔几声不知什么鸟兽的叫声从山林间传出。
而此时的房中,只剩一个人泡在药浴中。
这是第四桶了,药液也已经换了三次,现在换下的水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变得污浊,水和刚倒入药液时别无二致。身上各处扎满了银针,只是风墨城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身体却在轻微颤抖。
卯时未到,天还只是微微亮,风墨城就已经在崖上等着了。昨晚沐浴后,明明酸痛不堪的四肢竟好了许多,现下一夜没睡也不觉疲倦,命自己卯时必须在崖上等候。只被带领来过一次的地方,还是让他一顿好找。
"你也喜欢这里吧。"没等风墨城回答自己,枫唳看着远处又自顾自地说着,"我每次来这里,都会觉得很放松。即便脚底是万丈悬崖,却有清风拂面。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要背负的东西,而连自己都开始厌弃自己的时候,这里的风都能把它们带走。"
枫唳转过来低头注视着风墨城:"我把这个地方分你一半,如果哪天你支持不住了,我不会帮你,但你可以来这里,这是我给你的唯一特权。"也许是知道风墨城的不解,枫唳转过头复看向远处:"你以后会明白的。"
"能有这么一个地方等着自己,可以让自己暂时放下一切。"嘴角微微噙着一丝笑意,喃喃自语"我相信你会喜欢这儿的。"
风墨城看着枫唳的侧脸,一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大一小的身影静静地看着最后一丝黑暗褪去,清晨的阳光穿透大地,有些刺眼,却又那么温和,远处的城池重新沐浴在光明中,人们开始新的一天的生计。
"我们也要开始了。"转过身,风墨城这次看到的笑容映照着初生的太阳依旧耀眼,只是那双眼褪尽了暖意,只有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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