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两长,一短,两长。
他透过那扇不大的窗子看见鲸鱼从即将死去的太阳放射出的暖光中露出他那半透明的尾巴,他喷出喷泉形状的云朵,上面沾染着几点傍晚与午夜混合的颜色。
年老的布谷鸟挣扎着推开了窗,这是他的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报时,布谷,那些鲜艳的油漆变为了片片斑驳,布谷。
夜晚永远比白昼美丽。
他们将时间较长的白天浑浑噩噩过得如同白驹过隙,但转瞬即逝的黑夜却让人尽情挥洒光了全部的精力。如果所有人的正义与正确的正义大相庭径,那什么又是邪恶,什么又是正义?他那头金发永远美丽得耀眼,不论正义或邪恶都会使尽浑身解数去追求他,Pop的眼睛追随到他西装口袋里的那朵玫瑰,鲜艳惹眼就像他一般,学院里共同睡梦中的臆想,年轻燥热不安分的荷尔蒙。
她们都叫他Disco Bear,只因为在某个迷魂夜里令人赞叹的舞姿与那风流成性的瘾,他专做那些Pop永远不敢做的事,说那些不成体统的,令他觉得性感到无可救药的话。镜子里净是他的身影,衬衫的前四颗扣子在前半夜只是摆设,衬衫与裤子在后半夜只是摆设。费劲心思调情搭讪是属于那些度数接近瞎的类人猿们的工作,他是一朵只需等待就能惹来蜂蝶的花。龙舌兰,伏特加,他的胃袋能承受烈火般的灼烧与抽搐的痛楚,然后抬头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
高校校园的后半夜不乏疯狂之人,而他是被疯狂簇拥而上王座的人。
想找些刺激吗,他说,金色卷发已被汗水打湿耷拉在额前,面颊胸口都布满鲜红醒目唇印炫耀此夜战果。
Pop望着那双黝黑的眼睛,他想他肯定有一部分的拉丁血统,那些大胆豪放的民族从不缺违禁品,他曾听室友说过那些烟雾与幻想交织绘出多么梦幻的景象,操蛋的现实就像被永远冻结永远死去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打扰,大脑分泌出多巴胺和小熊软糖,顺着瞳孔流出用衣摆接住,世界坐在旋转木马上围绕自己不断舞动,就像在割腕时享受世界上最棒的高潮一样。他笨拙地回应了Disco Bear的邀请,他渴望他,是的,他渴望到唾液干涸想要得到那令他打破一切禁忌的闪耀金色。
就像宇宙获得新生时那声巨响一样。黑白灰的现实变成了石膏雕塑他用高尔夫球棍一个个砸碎,半透明的鲸鱼在他的眼球中液体里飞翔漂浮,长着三十五条尾巴的浅蓝色猫的利爪将夜晚的颜色撕下淋上清晨滚烫的金子,缤纷的,多彩的,怪诞荒淫的一切在他的大脑里就像七月的焰火一样轮番爆炸,意识在尖叫因逃出了长久以来的铁质鸟笼,撕扯一切破坏一切毁灭一切——化为一口轻烟吐出。
Pop在最狂野的妄想里看见了代表他的颜色。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他笑着把Pop推在墙上接吻,力气大得让Pop的肩骨都快碎裂,他从未受过如此的待遇,他闻见古龙水与玫瑰的味道,还有酒精,天,他的吐息甚至已经能够让Pop醉倒了,多么有力的舌头在他口腔里四处探索甚至让唾液都随着嘴角流下,辛辣苦涩混着甜蜜,在意识消失前他看见那只鲸鱼在Disco Bear的眼中的波涛里露出尾鳍。
Disco Bear是个粗鲁的情人,他从不在乎床伴的感受总是一味地冲撞撕咬破坏,也许那些人早被他的外表模糊了双眼而看不清他的内里,Pop把他的肩膀咬出血印才叫他停下,情场王子一定是以为那是什么新花招,他扯出一个湿漉漉的微笑眯着眼问怎么了小情人,昏昏暗暗的灯光打在他金发上就像皇冠。Pop手指放在了他唇上,但就像一颗口径五毫米的子弹瞬间出膛,两只胳膊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环住了他的身体。硝烟迷住了他的眼睛。酒气遮盖住了他身上喷的那些奇异的香水,听说女人们都为之疯狂,Disco Bear的头深深埋在不知所措先生的颈窝里。
湿润温暖的液体让他瞳孔紧缩突然意识到原来金子做的盔甲是那么不堪一击,狮心王也会感受到痛苦?抑或那只是纵情享乐的副作用罢了。他哭的像个孩子,作为一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来说Pop并不认为那是合适的见面礼,泪水和拥抱是弱者的挡箭牌,但这让他像挖到宝石的矿工一样庆幸着自己触到了别人从未见过的珍宝。Pop认为自己十分的自私,自私到想要把他唯一的真情当作战利品悬挂在门厅炫耀。随后他因自己的自私而喜悦。鲸鱼露出了他长而细的牙齿。
他看着镜子里一身白色的西装和臂弯中的新娘,谁都知道他们会成为完美的一对,生两三个小孩然后等他们长大成人自己度过平和晚年。Disco Bear,本该作为他的伴郎却从未出场。他在婚礼后的雨里打了十多个电话最后一个勉勉强强在嘈杂音乐声里听见他毫不在意的问好。那时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好像被砸碎,彩色的云里下着苏格兰威士忌从他那身钢铁做的盔甲的表面滑下,他看着长出动物头的新娘那只母熊口中还凝结着血液,时间停止除了那只在他身后游动着的鲸鱼,张开大口吞下红色的雕像与花环然后从头上排出大理石雕成的锚,铅灰色打湿了Pop的双眼。
他错将Cub的出生记成婚礼。他带着香槟与那身昂贵的条纹礼服闯入医院同时还在琢磨为何要在重症监护室里举办,Pop就用那瓶香槟让他额头缝了六针。
他将黑色大理石的墓碑深深刺入心脏,女人形状的雕像缓缓沉入海底,一声抽泣带来了瓢泼大雨。他站立的地方生出常春藤与荆棘围绕他中心纠缠出植物的围墙,Disco Bear站立的地方被不知所措在空中胡乱逃窜着的鱼虾围绕,同时能够划破他皮肤的水草从他的背部生长出来自己束缚住了双手双脚就像精神病人一般囚禁于软壁牢房。
你再不是那个被金色围绕的王子了,他说,你只是一堆生锈的破铜烂铁而已。不知何时他身上已有了烟草的味道。他的声音果断决绝,但他的眼中溢出了湿润。
那座冰山就这么悄然无声地融化了,他再也不为那荒唐的颜色而着迷。
他在将积木全部推倒之前控制着自己将Cub 送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如此的慌张甚至将窗帘全部拉上自欺欺人地躲避着那只鲸鱼的影子。
恐慌,真正的恐慌就在那一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与理智,攀上每一丝神经控制他的每一个动作,黑色的液体从房屋的每个缝隙缓慢渗入,他能感受到冰冷的液体已经没到他的小腿。
脑内的眩晕让他站不稳脚步,向后的每一步都让他感到安全,但光是前进的念头就都能使他头痛欲裂。胆怯,Pop,你个懦夫。他能听见心跳在耳旁轰鸣,他看见深色的背鳍在齐腰的冰水里若隐若现。门外人不耐心地踏着步子,他甚至能根据那些脚步声听出他变得成熟许多的面容与仍然孩子气皱起的眉头。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是金色的,就在那一秒水面反射灼伤他的眼睛。
现在我在这里,他说,与他只有一道木门的距离。他想把烟斗拿出让自己沉溺在暂时的麻痹中但他的膝盖已经虚弱到无法向后退了,身体强制精神就像一场真他妈疯狂的起义一样。
他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
一切都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他精疲力竭地坠入了他的胸膛,海水冲刷着他的脚踝。他只能模糊地望着那颗发热的恒星,那时Pop才意识到自己的白昼从未存在过,那只是他的光亮而已。
那只鲸鱼在他身旁搁浅。
La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