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今天礼拜几？”
“礼拜三！”
“礼拜天？”
“礼―拜―三！”女儿的眼睛终于离开手机，抬起头，对着我大声说。
我偷偷发笑：傻闺女，我能看出你说的是礼拜三，不过想跟你多说一句话而已！
这一年多来，外界的声音几乎与我绝缘，我基本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但我逐渐熟谙了女儿的口型，大致能看出她说的话，虽然她已经很少与我交流。
依稀记得，自从儿子出了事，疼了几十年的腿走路更加困难，记得在家有一天就摔了十几跤，然后是感冒发烧，躺在炕上两天没吃没喝，我以为我这就要去了。女儿来了，不由非说，用“暴力”手段把我接到她家，一住就是好几年。
女儿女婿每天都很忙，大块的时间，是我独自在家。她家住楼上，我下不了楼，每天只能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世界，看街上人来车往，看太阳东升西沉……
目光所及，那里应该就是当年的集市吧！依稀记得年轻时，跟门口几个姐妹逢集必来。那时没有交通工具，就是靠走路，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十多里的路，似乎从没觉得过遥远跟疲惫。回来时花几毛钱买几个烧饼，再奢侈一点买些栗子，总能带给孩子们极大的欢乐，我便也得到极大的满足。
我看见孩子们去学校了，又放学了，他们中间定然有跟我小重孙一般大的吧。人都说隔代亲，小重孙也跟我亲，我在家时，他一天来我屋里好多次，吃我的好吃的，向我索要零花钱。只要他开心，我就开心。
我很想他。但他要上学，孙子他们也都忙，所以很少来，即便来，也是来去匆匆，我都来不及多看看孩子……女儿老说，都十几岁了，我还把他当小孩子。可是我心目中，他就是小孩子，就跟我心中，她总也长不大一样。
外面的世界越来越精彩，可是我觉得离自己越来越远。八十多岁的人啦，老能想起以前的事，眼前的却记不住，女儿总说一件事我一天能问八百遍。我知道他们也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上班累，回家还得照顾我。依稀记得女儿上班离家很远，来来回回很辛苦，尤其是刮风下雨，我更担心。唠叨得多了，女儿显得不耐烦，我便想象着她调到了附近的学校，步行一会儿就到了。她也默认了我的想象，后来我竟觉得她就是调到附近了，心里多少安然了些。
女儿说我经常干“坏事”，给她制造麻烦。比如，她不在家反锁门，敲门我又听不见，害得她叫了好几次开锁公司。每次她都严厉批评我，让我记住教训，以后不准犯错，但每次我都记不住。不知为啥，我总担心有坏人进来，有时候即使是女儿他们的朋友伙计来，我都疑心他们会有不良企图。女儿说我老糊涂了，让我以后吃好喝好就行，别管那么多。
女儿每周都帮我洗澡换衣服，每次我都惹得她生气，原因是每次我都要找各种理由拒绝。唠叨得多了，她便冲我发脾气，我看到她发火，就乖乖听话了。其实我是觉得她辛苦的，好不容易歇歇，还得为我忙前忙后。
其实女儿他们待我真的挺不错，除了不能时常陪着我，让我吃得好，穿得暖，我啥也不用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女儿在天气好她不上班的时候，偶尔会推我出去，外面的繁华真不是一个窗口所能演绎的啊！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由我在心里感叹。
一天里最开心的时候是晚上，跟女儿女婿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播放着我喜欢看的无声的电视剧，女儿女婿玩他们的手机，偶尔回应我的一半句唠叨。这，就是我的天伦之乐吧！
呆在家里，我几乎不知道春夏秋冬，忘记了四季轮回。有时候我也会想起过世十多年的老伴。那个死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老跟我犟，老爱惹我生气，也不会跟现在的年轻人一样说说甜言蜜语，就是个忠厚老实的庄稼汉。唉，如果老伴还在，虽说不解风情，但总能陪我说说话……
我也不想拖累女儿，想回家，可是不能自理；也想过去敬老院，但我还是想能天天看见女儿……
在无声世界里，我想明白了一个理儿：人老了最大的幸福，不是有多少个儿女能孝敬他（她），而是能自己去看日出日落，车来车往；能吃自己做的虽简单但合口味的菜肴；能有个愿意听自己絮叨永不嫌厌烦的伴儿……
后记：我以我心，度母亲之心（女儿手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