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土的掉渣的笨狗,棕黄色的皮毛,颜色斑驳,间或夹杂着几缕黑褐色的毛发。血统贫贱,样貌平庸,看上去,像极了那种庄户人家手边,随意放养的,看家护院的土狗。更像扔在都市里无人问津的流浪狗 。没有谁会把它当回事。可它却偏偏是秋香姐的爱物。尽管她都没有个体面的名字。可这丝毫没有阻挠秋香对她的怜惜,秋香活着的时候,常简简单单地唤它做:狗狗。
(图文无关,生活里的阿黄,太平常了,平常到无人会为她浪费镜头。)
秋香姐说话嗓音历来洪亮,只有在叫阿黄的时候,声音中会添一点温柔,“狗狗,过来.....”眼神里含着水汪汪地爱意。
阿黄,是我给它起的名字。因为我怎么叫都发不出,秋香姐召唤它的那份柔情。
阿黄,是条很没出息的母狗,她时不时就会被院里和她一样不知名的公狗亲昵,所以,她的肚子总是鼓鼓地,生育了大把儿女,这个事,让秋香姐很犯愁,毛茸茸的小狗,怯怯地,懵懂的目光,让秋香姐扎着双手,爱也爱不尽。但是,都留下来,又没地方养活,只好四处的张罗,每送走一条,阿黄都会发出哀哀地呜咽,无助的眼神看着她的孩子们离开她温暖的怀抱,她会伸出舌头 ,一遍遍舔着剩下的小狗,或许,她想让自己的味道永远留在孩子们身上。
不怀孕的时候,阿黄每天都黏在秋香姐的身边,遛弯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秋香姐的身边脚下,少不得阿黄的身影。阿黄属于那种怎么清洗都看不出干净的家伙,院子里滚一天,灰头土脸的钻回秋香姐的小馆,秋香姐也不嫌弃,常常一把揽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拍着阿黄的头,娇惯地说,狗东西,又去哪里野去了......这时候的阿黄,大半会在秋香怀里舒坦着放松四肢,嘴里嘟囔着只有秋香姐才懂的语言。
阿黄,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嘴上老是带着一个塑料的,那种水池里用的漏斗,像口罩一样牢牢地栓在嘴上,看上去,怪怪的。没法子,阿黄,虽说是条母狗,却斗志昂扬,遇到孩子们不礼貌的戏耍,她会勇敢的扑过去,大声的狂吠,没命地追逐。一次,阿黄估计是让太阳晒昏头,咬了院里一个孩子,说是咬,不过是隔着裤子,叨了一口 ,一圈浅浅的牙印,那个淘气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闻讯而来的家长,不由分说,一脚把阿黄踢的老远。事情弄得有些复杂,秋香心疼的看着被揍的一瘸一拐的阿黄,连声说着对不住,赔着笑脸,给了人家好些银子。
换做其他人,阿黄定难逃遗弃的命运。秋香是真舍不得。又怕阿黄再次惹祸。于是,阿黄便有了这个特殊的口罩。即使这样,阿黄也不老实,只是再没有孩子怕她,受了欺负,除了愤怒的咆哮,阿黄只有无奈的晃动着毛发,绕着院子狂奔。
秋香姐去世后,阿黄也见老了,宝德哥有时候也会和秋香一样,牵着她散步、买菜,她已经跑不动了,步子已经有点迟疑,阿黄常是垂着厚重的眼皮,一颠一颠地,有气无力地走着,挪动着 ,身体一天天见老。
更多的时候,阿黄会卧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她趴着那个地方,前方是已经歇业的秋香小馆,身侧是院子里的存车处。车棚前有一张石台,是院里邻居们打牌、闲坐的地方。秋香姐活着的时候,是牌桌的黄金搭档,只要有局,不请自来。她打牌的时候,阿黄会伏在她脚下,会趁着主人玩的入迷之际,在院子里撒开四蹄,不管不顾地野着。每天,打完牌,秋香姐会伸着脖子,大声吆喝:狗狗,回来......然后,一人一狗,形影相随,朝着小馆的方向踱去。
阿黄现在,常常在院子里一趴就是一天,呆滞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已经歇业的秋香小馆,偶尔,会扭头,瞅瞅车棚前热闹的牌桌,然后,低着头,无声无息地卧在那里一动不动。院里街坊们路过她的时候,大半会同情地看着她,看到她,人们由不得会想起秋香,那个热辣辣的好女人。
我想,阿黄是在期盼,期盼那声,打小就听惯的呼唤——狗狗......她不知道,秋香姐已去了天国,不知道斯人已去,那亲切的召唤已成绝响。
初冬的天气,寒意微露,阳光刺亮,暖意稀薄,我走在院里,突然觉得里的小路,空旷了许多,梧桐树金黄的叶子,散落在路边,踩在脚下,会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杨柳摇摆着最后的绿意。冬天在萧瑟中到来。
我才发现,很久没有见到阿黄的身影了,宝德哥还是会在院子遛达,拉着可爱的小外孙,满眼慈爱。他也会去打牌,打完了,数数零钞,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孤独的身影在路灯下拉的很长很长。
那么,阿黄去那里了呢?没人知道,没人提起,我也没敢去问,真怕某个夜晚,她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我宁愿幻想,阿黄是迎着秋香姐的呼唤,去了更温暖的地方。在那里,她依然是主人须臾难离的狗狗,虽然她还是那样丑,还是那么淘,还是那么喜欢做母亲。
我们评点生活的时候,总免不了说点苦辣酸甜咸的感言。我们忘了,生命是一种存在,一切不过是我们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没有什么大不了得,活着!感受着生命的质感,生发着,对生活的热望,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简单明快.
美学家朱光潜说的好,动物和我们一样生老病死,但它们不会说像人类一样 ,诉说着生命的苦乐,这些滋味都是我们人类自己添加的元素.....,依我看,也是我们对生活无可求解时候的借口。
阿黄比我们幸福,虽然,她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家狗,再普通不过的生命,可她却始终牢牢记得,生活里所有的幸福,我想,她默默地守候,是因为她爱惜曾经幸福的光阴,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幸福会再敲门。
阿黄,可爱的阿黄 ,冬天来了,失去了秋香姐的爱意无边的庇护,你会挨饿受冻吗?如果有人在街头看到她,别欺负她,别厌弃她好吗,给她点食物,哪怕是冲着她微笑一下,不要残忍地破坏,她对人类幸福的记忆,让她和我们一起,沉浸在这个世界的温暖中,感受着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我一直坚信,举头三尺有神灵,照拂着人间,护佑着我们。我一直坚信,所有的生命都是自然的生灵,都值得我们付出爱意和眷恋。都值得我们问一声: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