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吃饭,吃饭就变成一件沉重的事。舀饭的勺子刺破米粒的滋滋声,我都听得见。放慢放慢,想象自己牵引着摄影机的慢镜头,好似那塑料勺子有千斤沉重。勺子碰撞饭粒的实在感,这实在感多普通平凡,以至于声色暗淡。四周安静,与平时相比实在过于安静了,这时候,我恍若回到儿时,回到那个尚可以任性调皮,还可以厌食的时代。想象妈妈催促下的饭桌,想象小孩皱着眉头的面颜,珵亮钢勺敲打钢碗儿的默然。回过神来,碗里饭只削减一个薄层儿。勺子敲打米饭,听那些隐隐钝浊的声音,四下里无声静悄悄,同伴都回家了,我张口却总也发不出声,自言自语在缺失人群的环境里其实做不到。你是个成年人了,没有人再督促你吃饭,成年人也要剩下一大碗饭吗?可我想,人为什么吃饭呢?为了维持生存吗?那会有多乏味呢?一人食食无味啊。
我也想回家了,我却又害怕回家。
收拾行李就令我恐惧,我犹犹豫豫,反反复复,取出来又放回去的书,它们真沉啊,像我的心情一样沉,像我的想法一样暮气沉沉。一页一页的纸,堆叠的纸啊,只有这些,是我的象牙塔,是我的光,是我藕丝一线的生命力。我想对着它们偷偷地笑,对着我那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欣喜,它是不是如同爱情一样,就算是偷偷地,却隐秘又甜蜜。我仅仅读到过爱情,书里的爱情,是不是就如同我的欢喜。
我把我的书放进去,我终于下定决心,带它们走。我期待明日会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可我的期待总是不长命,像是蜉蝣,朝生暮死。我的笑容撞上我妈的问话,财米油盐逼视得我窘迫不堪,我做的梦如同气泡消融。我的笑表达给类似的人看,他们可真委婉,说是这个时代啊,真诚可真稀罕,推断真诚早就死亡涣散,矫情的人都另有所图。我不敢抬头,我不敢迎着他们的目光,我没有一双真诚的眼睛,我没有一只美丽的眼睛。心虚的人心里都有鬼,心里的鬼是个脆弱的架子。你是个成年人了,你还是应该藏你的欢喜,你该藏你的欢喜。
我不敢强调的,甚至不敢说出口的词是,一人。歌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他们说,孤独说出来是矫情的,我对自己说,你念叨的孤独是把隐私掏出来却并没有人屑于践踏的,我猜他们说,想要消解孤独才是可耻的,孤独的人互相寻找更是可耻的。我一人,我一个人,有时在人群里我也感到孤独,我却总能降伏它们,用的是夸大的废话,可以永远也说不尽。我却在看他们一个个散去的时候,感受到了,压抑不住的恐惧,控制不住的失落。无法把控的感觉,令人更加恐惧。
孩子回家吧,我们都回去了,还是回家吧,家是避风港。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我也准备回家了。我想起以往夜里提着水果的行人,来来往往,我想说话说不出啊,那就藏着吧,孤独的人不该说话。尝试说话的人都失败了。每一个尝试着说话的你啊,还相信理解吗?哪里有什么理解呢。没有一个人,男人,女人,朋友,恋人,亲人,没有一个可以像我一样啊,安慰到你啦。因为我就是你啊。
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你还是受不了孤独。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可我却无法帮你。因为我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