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说:“我是政治的事亦像桃花运的糊涂。”
1946年底,胡兰成取道温州开始逃亡之路。途径上海时,在张爱玲处住了一宿。这个情场浪荡子,注定不可能让张爱玲过上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生活。张爱玲对政治并不敏感,然而在感情上也和普通女子并无二异。小周的事情还未结束,他又把斯家小娘范秀美的事情据实告诉了她。是夜二人别寝。
世间万事,惟糊涂最难。偏她又是个如此冰雪通透之人。
她肝肠寸断,痛彻心扉:“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
她翻江倒海,恨之入骨:“厨房里有一把斩肉的板刀,太沉重了。还有把切西瓜的长刀比较伏手。对准了那狭窄的金色脊背一刀。他现在是法外之人了,拖下楼去往街上一丢。”
第二天早晨,他去她的床前道别,俯身亲她,她从被窝里伸出双手紧抱住他,忽然泪流满面,哽咽中只叫了一句”兰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这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这话不仅于“张迷”们合适,更是胡兰成的心里话。
胡兰成最初被张爱玲吸引,还是源于她登载在月刊《天地》上的文章《封锁》。原是草地藤椅上躺着晒太阳看书,及至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才知自己已入了迷。一回又一回,他傻里傻气地高兴,便决定要去会会这个奇女子。
1944年2月4日,正是立春的前一天。胡兰成拿着从苏青那里要来的地址——上海静安寺赫德路口一九二号常德公寓6楼65室,来拜访这位才女。此时的张爱玲还不知道,她一生中的最爱正如春天一样悄悄来临,属于她的倾城之恋已经暗暗拉开了序幕。
胡兰成的第一次拜访果如他所料,吃了闭门羹:“张爱玲身体不舒服,不见客人。”可是这个多情种的过人之处,正是他堪称翘楚的才华,不仅绝顶聪明,还处处锋芒毕露,所以声名远扬。张爱玲见到他从门洞里塞进来的字条,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她决定去回访胡兰成。
相见恨晚,如俞伯牙偶遇钟子期,更如贾宝玉初见林黛玉。第一次,客厅里一坐就是5个小时。两个人一般的糊涂可笑。后来,胡兰成一句“因为相知,所以懂得”,让张爱玲深受感动,她对了这样8个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以后胡兰成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来看张爱玲。一天胡兰成收到一个字条,让他不要再去看她。这位情场老手一眼就看穿了张爱玲的心理。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依然去看她。可怜这位民国的临水照花人,脆弱的心理防线就这样被攻破了。
有一次,胡兰成无意中提起登载在当时《天地》上的《封锁》,说上面的照片不错。待二人再次相聚,张爱玲就送给他那张照片,背后就是那句我们早已揽收于心的经典:“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是的,每个真正陷入爱情的人,在自己的爱人面前都是自卑的。自惭形秽,总是担心自己配不上那么美好的TA。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和着寡的张爱玲也不例外。
当他迎上来吻她,她会直溜下去跪在他跟前抱着他的腿,脸贴在他腿上。
当他走后留下一烟缸的烟蒂,她会一一拣起来,收在一只旧信封里。
当他在书房里看书,她喜欢在房门外悄悄窥看。她写道:“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爱不是“有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就是要耳鬓厮磨,爱就是要一生相守,爱就是要天荒地老。
1944年,由张爱玲好友炎樱证婚,他与她结成了夫妻。“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那年他38,她24。
惺惺相惜,如胶似漆。她不胜之喜,用手指抚着他的眉毛,说:“你的眉毛。”抚着眼睛,说“你的眼睛。”抚着嘴巴,说:“你的嘴。你嘴角这里的窝我喜欢。”爱在这一刻正是皎若太阳升朝霞,正是灼若芙蕖出鸿波。岁月悠长,漫无止境地让人感到安全和稳定。她说:“你这个人,我恨不得把你包包起,像个香袋,密密的针线缝缝好,放在衣箱里藏藏好。”
张爱玲本就锦心绣口,一支笔千娇百媚。最美的爱情又为她带来了最盛的创作灵感。经典之作《倾城之恋》、《金锁记》、《爱》等等都出于此时。她在文学的世界里冷眼睥睨着这世上的男男女女。
这年底,日军的势力已到了强弩之末。作为汪伪政府的要员,胡兰成觉察到时局有变,深恐将来有难。他说:"将来日本战败,我大概还是能逃脱这一劫的,就是开始一两年恐怕要隐姓埋名躲藏起来,我们不好再在一起的。"此时,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她对胡兰成说:"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可怜世间老套的“痴情女子负心汉”这句话也在张爱玲身上上演。胡兰成在武汉期间,又爱上了周训德,要周训德嫁给他。及至再后,又爱上了斯家小娘范秀美。张爱玲千里寻夫,要胡兰成做出选择,他竟说:“我待你,天上地下无有的比较,若选择,不但于你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从此,二人感情渐渐疏离,但偶然还是有通信。
胡兰成逃脱成功后,在1947年6月,收到了张爱玲的诀别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时惟以小劫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随信还附上自己的30万元稿费。
自此,张爱玲如花儿一般萎谢了,萎谢了的不仅是爱情,还有她的创作文采。
胡兰成曾有过后悔吗?有过。他曾经托炎樱为他在中间转圜,炎樱没有理他。不过我想,这样用情浮泛的人,即使再给一次机会,他也一样不会珍惜。仅仅在《今生今世》里,胡兰成就仔细写过8位女子。“海派作家”沈寂曾在张爱玲家里见到过胡兰成:“一身纺绸衫裤,折扇轻摇,飘逸潇洒,坐在一旁默默聆听。”熟读《金瓶梅》如张爱玲,连宋惠莲穿的裙子都记得,怎么没能从他身上看到西门庆的影子?果然在有情人眼里,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好的。
这个在情场神魔一样的人物,他最爱谁?他爱谁都不能超过爱他自己。
人人都说爱的反面是恨,爱之愈深,恨之愈切。然而,爱到最后,能够放下如同路人,才是真正爱的消亡。后来张爱玲曾经写信向他借书以供著作参考,大喜之下,胡兰成以为旧情可燃,然她回信道:“如果使你误会,我是真的觉得抱歉。”客气如同路人。至此,二人再无瓜葛。
人间有味是清欢。人间清欢是看淡。再刻骨铭心的人,再深藏于心的事,也经不住时光如流水一般地洗刷。爱到荼蘼花事了,曲终人散,只落得人间一片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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