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的雨淅沥沥地下着。
窗内，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正手握眉笔，专注地给他心爱的女子画眉。
“画好了。”他放下笔。
“我美吗？”女子柔声问道。
“美极了。”
祁瑶看着他眼里的痴迷，脸上闪过一抹娇羞。
江云铭顺势把她揽入怀中，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满是亲昵和爱惜。
“再过几天便是我们的婚礼了，开心吗？你不知道这一天我等了有多久。”
“自然是开心的。”她目光无焦距地看向窗外，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2
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第一剑仙江云铭的婚礼，自邀请函发出的那日起就引起了整个修真界的关注。
不知多少待嫁女仙在家中捏碎了绣帕。
偏偏他选定的道侣是这修真界第一美人祁瑶，虽然不甘，却也不得不让人暗叹一声郎才女貌。
江云铭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庭院中走过。这实在不是一个新郎官应该有的心情。
他伫立门外，看着祁瑶正在梳妆打扮。
不管见过多少次，他依旧会为祁瑶穿上嫁衣时的美丽所倾倒。
他本是一个小门派的少宗主，祁瑶是他的师妹。在他十岁那年，父母被仇家杀害，门派凋零。他和师妹侥幸逃出生天。
他与祁瑶相识于幼时，感情深厚，两情相悦。
他们曾经约定，为父母报仇雪恨后便成婚。
而今，终于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日子了。
婚礼在他们的洞府——玄清灵境举行。
宾客早已到齐。偌大的灵境随处可见人影。
新娘被搀扶着走向新郎，嫁衣像一朵铺开的罂粟花，在地上缓缓向前移动。
江云铭面带笑意，衣服遮掩下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握，心底的紧张只有他一人知晓。
就在此时，变故突起。
只见新娘身体一颤，脸色变得雪白，整个人便徐徐地倒下。
江云铭冲上去抱住她的身躯，发出哀嚎。
3
江云铭在园中赏花。
祁瑶又一次死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
事情起源于一个月前，祁瑶在他们的婚礼上被人暗杀。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道侣在他面前香消玉殒。
江云铭再次尝到了悲痛欲绝的滋味。上一次，是在他父母去世的时候。
一颗心坠入深渊。
他入魔了。
他疯了似的怀疑宾客中的每一个人，在追杀他认为嫌疑最大的人时却被一个幻境困住了。
起初他不以为意，想尽快破解这幻境，为祁瑶报仇。
却在见到活生生的祁瑶时倒吸了一口气，止住了脚步。
那一日，天光大好，他掠过真真假假的山水亭台间。看见窗边倚着人影，眉目盈盈，娉婷婀娜。
她只是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师兄”，他便再也走不掉。
这幻境中的时间正是在他们举行婚礼前的一个月。
那时他们之间感情蜜里调油，寸步不离，正满心欢喜地准备着婚礼。
毫不知情分离是他们之间早已注定的命运。
他沉醉在这幸福中，时间久了，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仿佛祁瑶从未离开。
这一次，他提前排查了送出请柬的每一位宾客，确保祁瑶这一次不会离他而去。
祁瑶也的确没有死在婚礼现场。
她在婚礼开始的前一刻就死了，死在他们的婚房。眉眼含笑，嘴角带着血迹躺在床上。仿佛在美梦中离世。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在祁瑶死后，他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时间倒流，他回到了婚礼的前一个月。
故事又从头开始。
他不断地在这幻境中经历同一件事。每一次，他想尽办法想要拯救他的爱人，寻求可以让她活下来的办法，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故事一成不变，变的只有祁瑶的死法。
每一次他做好了准备想要避免祁瑶的死亡，祁瑶却会以另一种之前没有发生过的方式死去。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在规定着故事发展的轨迹。
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失去爱人的痛苦将他反复煎熬。他有多欢喜就有多痛苦。
一颗心也渐渐麻木。
由最开始的痛彻心扉，到逐渐麻木，甚至开始接受这样的生活。
虽然祁瑶的死一次一次在他眼前上演，但渐渐地，他放弃了挣扎。
他开始在心中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反正我一睁开眼又可以看见她，她还是会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对我笑，叫我的名字。
就像她从未离开。
“云铭，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他回头，祁瑶正缓缓向他走来，她莞尔一笑，满园的花都成为她的陪衬。
江云铭抱着她，将头埋到她的肩膀上，“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不管是梦也好，幻境也罢，他只愿沉溺于此，不再清醒。
4
祁瑶用手捏住一片红纸，用唇含住，使红唇更显娇艳欲滴。火红的嫁衣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娇艳动人。
“你说，今天这婚礼能顺利成功吗？”
“夫人您别说这样的话，婚礼肯定能圆满成功的。”
丫鬟连忙止住了她的话。却看到这新嫁娘的眼角湿润，眼里盛满悲伤。心中满是纳闷不解。
祁瑶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她欲言又止却只能乖巧地站在一边。
这一次，要用什么样的死法呢？
宾客已经被江云铭都排查过了，她根本没办法在里面安插人手。毒药，利器都已经被江云铭收走了。
这一次，难道真的要……
很快，吉时到了。
祁瑶被人牵着走向江云铭。
她隔着红盖头，只能看见江云铭的身影，却不能看清他的脸。但她可以想象得到，她爱的人此时必定如她一样伤心难过。
还未走近江云铭，她便掀开了盖头，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宾客席上传来窃窃私语，不知新娘子此举为何。
祁瑶伸手抹掉眼泪，终于看清了她爱的人。
对方依旧清朗英俊，风华正茂。正惊讶地看着她。
祁瑶化气成剑，对着自己的心口插了进去。
对不起。
她在心底默默地说，请原谅我的残忍，为了让你醒过来，我只能这么做。
5
江云铭再次在花园中醒来。
他从白日坐到了黄昏。
缱绻暮色，繁花万重。却暖不了他的心。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胸口，却怎么也止不住心痛的感觉。
原来，修为再高也还是会心痛，修为再高也无法把自己的道侣救回来。那他要这修为有何用。
祁瑶，祁瑶。这样好听的名字。
他只不过是在心底默念几遍，偏偏就像生了根一样烙在他心底，从此再也忘不掉。
祁瑶往她心底那一剑彻底地让他清醒过来。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楚地认知到，这不是我的瑶瑶。
祁瑶不会做出这种事。
在祁瑶的这副皮囊下，顶着的是另一个人的芯子。或许是器灵，或许是别的什么。
正是因为清醒，所以痛苦。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地揪成一团，越来越痛。
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往祁瑶住的地方走去。她此时却不在住处。
他在厨房外听到了祁瑶的声音，停下了脚步，靠在柱子上。她正在和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讲话。
江云铭脸色一变。
是一个他从未见到过的人。
祁瑶背对着门口，与那人说话。
依旧是那么动听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如穿肠剑刺穿他的心。
“放心吧，主人。那个傻子现在还被我甩得团团转。我披着跟那个女人一样的皮，他才认不出来呢。”
江云铭脚步一软，差点站不稳。他脸上露出讽刺的笑。
笑别人，也笑自己。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滑落。
“我会把他困在这里的，您安心地去找她的转世吧。”
他猛地一顿，对了！我可以去找瑶瑶的转世，我不能放弃。
放心吧，瑶瑶。我会为你报仇的，然后我就去找你。
他推开门走进去，将这一男一女通通斩于剑下。
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他还来不及细究，便失去了知觉。
梦，醒了。
6
祁瑶第一次见到江云铭是在她六岁的时候。
那一年，昏君当道，他们住的地区闹饥荒，家人都饿死了。
她在临死之际被路过的江易安捡了回去，给了她一个家，和一个处处护着她的师兄。
虽然后来江家被灭门，但幸好他们一起逃出去了，师兄始终在她身边。
师兄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他们约好在报仇之后就成亲。
可是世事无常，成亲当天，她遭人暗算，在师兄面前吐血而亡。
死前最后一个念头，竟是觉得自己就算要死，也不应该死在这里，师兄他……会有多痛苦，看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
她舍不得他痛。
她本以为自己会就此灰飞烟灭，再也没有看到他的机会。
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在师兄脖子上佩戴的玉佩内。
这玉佩还是当初她送给他的。
因为师兄怨念太深，所以她的灵魂被拘于这玉佩内，无法投胎转世。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发现师兄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她看着师兄彻夜失眠，看着他入魔，看着他杀人。只恨不得能替他痛，替他受伤。
这一日，师兄受了重伤，整个人昏睡过去，陷入梦魇当中，她也被困在了他的意识内，一遍又一遍地陪他重演当日的事情。
她意识到，自己就是他最大的心魔。
因为不愿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妄想在虚构的世界中与她永不分离，才会导致这梦魇的出现。
原因在她身上，所以破局点也在她身上。
于是，她忍着不舍，故意伪装成与自己本身不同的性格，让江云铭发现端倪。故意伪造出另一个人的幻影，讲出那一番话，让江云铭误以为她是器灵，目的是为了促使他报仇，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动力。
唯有当江云铭自己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世界时，他才能醒过来，而不是沉睡一辈子。
幸好，她成功了。
即使这代价是他们俩永远分别，再不相见。
她用自己的灰飞烟灭作为代价，撒下弥天大谎，只希望自己爱的人能好好活着。
江云铭永远不会知道这器灵就是她，他会带着仇恨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选择即刻终结自己的生命。
7
传说上古有一剑仙，身上常年只有一把剑和一块玉，四海漂泊，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找一个姑娘的转世，他想带她回家。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