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坚持着每晚去跑步。
月亮升起来,校道另一头飘来木樨花的香味,柔软而轻香。这样的夜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跑道旁的草丛里仍有虫鸣,等风声小点的时候就能听到。
回宿舍开了电脑,看到苏漾发的邮件。
“西西,今天早上我特地早起去了三条街外的面包店买第一炉热气腾腾的长棍面包,这里的人叫它“笛子”,长见识了吧。旁边有准备出发晨钓的渔夫、值夜班回来的工人、孤独的老两口,以及和我一样只是路过想要买早餐的普通路人。回到住的地方以后,我学你把面包用双手掰成小块,想起你之前在食堂在我对面认真吃我最讨厌的水煮蛋的情景,沿着桌子边缘把蛋壳整个敲碎,剥壳,再低头用手分成两半,然后吞下一半的蛋黄再抬头冲我傻笑——我都不敢想象我竟然忍了你那么久……
下午的时候我又去逛了一下这边的集市,那里总是有种混合着的味道,说不上喜欢,但总归和我之前跟你去逛的菜市场要好太多,不过我叫得出的蔬菜名字依旧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当然,我说的是它们中文名。没有你在旁边我认得出来的蔬菜少得可怜,勉强辨认得出的生菜有脆弱的清香,番茄饱满的快要爆开,鲜活生动的样子让人心情愉快。西西,你最近有没有变得开心一点呢?”
嗯……应该有吧,我想了想。
第一次跟苏漾说话是在一门叫做“”园林赏析“的公共选修课的考试上。我打印了厚厚一叠资料准备这场开卷考试,而苏漾在开考后十多分钟才进来,她蹬着高跟鞋,利落的短发,浑身十足女王范儿,环视了一眼教室里的人——除了讲台上的老师,拿了试卷然后在我身边的座位坐下来。
其实我也记不清她那时究竟是不是那样子了,因为后来我跟她说起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情景,当我歪着脑袋极力渲染她那种让我由心底上升的崇拜感时,她只是翻着白眼说,“赶紧把你脑子里这部分记忆给删干净,我什么时候表现的那么装逼过啊,那是我的气质好不好,气质,西西,我那是气质!再说了,西西你好意思么,我们那时已经同班一年了,坐你旁边问你要考试的资料你干嘛还一副‘啊我认识你吗?’的无辜又震惊的样子。”
“可我们不熟啊。”我解释道,
“你当自己是个西瓜么,为什么一定要很熟呢?”
“我……”
事实是我们那届学校扩招,一个系的四个班里每个班有接近九十人,像我这种不怎么主动跟人打交道的人,跟同学来往更多时候只停留在见面点头笑笑的份儿上,苏漾是个直爽的东北妹子,一直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还是校学生会的主席,在那之前,我跟她简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你等会写完把资料给我抄下,我中午才知道这门课竟然要考试了,太丧心病狂。”我被她扔过来的一句话怔住了,抬头盯着她看了五秒钟,然后轻轻“哦”了一声。
“西西,你是我所有认识的人里反射弧最长的一个,真没枉费你这么长高。”,苏漾后来是这么跟我说的。
反应过来后我刷刷几下把资料上的答案抄试卷上,还给她在有答案的地方用笔画圈做了记号。写完后我用胳膊把资料推给她,结果被老师发现,大概老师从她迟到开始心里就有不快,看到后咳嗽了一声,说道,“同学们啊,最后一道题,改卷时我要是看到两份雷同的答案是会给两个人都不及格的。有些同学,平时不来上课就算了,开卷的考试还不准备……”
我现在还记得试卷的最后一题是介绍赏析一处欧洲的古典园林,要求是三百字以上——我准备了接近两千字的相关内容。
“没事的,我知道怎么做。”
考完出了教室后她走在前面回头冲我狡黠地笑了一个,“谢谢你了,不然我这门公选课估计会没学分。我是叫一个学弟帮我来喊到的,但他今天请假回家了。”
“哦,那你以后选的课要记得来上,要是没遇到认识的人怎么办。”
“好了,别说我,我知道你好学生一个,每天学生会那边工作超忙的好不好……天哪西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怎么做到的啊快告诉我。”
“啊?”我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里没转过弯来,“就是运动,跑步什么的……”
“跑多久了?”
“从这学期开始,两个多月了的样子。”
“妹的,你也太能坚持了吧。”她要了我的手机按了自己的号码,“以后去跑步记得叫上我哈。”
然后我们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熟悉起来。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常常一起去跑步,我通常是几公里连着刷下来,而她一般是跑个大半圈就拿着手机跟她远在北京的男朋友打电话,各种撒娇扭捏,我跑过她身边,冲她做鬼脸,“原来你还有不那么强势且咄咄逼人的一面啊哈哈哈哈”,边说我还模仿她电话里的语气,“不嘛,你晚上再打给我。”
她放了电话,她装着严肃地跟我说,“见过我真实的样子的人,我除了杀她灭口,就是跟她做朋友,西西,你自己看着办。”说完转身跑开。
在大二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跟苏漾混在一起。我早上七点多到教室,占个靠前的位置也顺便给她留一个,不过她偶尔才跑上来坐我旁边,用她的话说是“坐那么前面我都不方面翘课了,当着老师面走多不好意思啊。”
有时她周末忙累了也会索性推掉一切,跟周围所有人说她周末不在学校,然后跟我去教室自习。看书累了她就拿出手机玩游戏,玩得无聊了就拿我手机去玩,不过拿了一次过后就没有第二次了,“西西,我真无法想象你手机里竟然没有任何一款游戏,而你那奇葩的理由还是‘我不会玩游戏’,多无聊啊你。”
当然也有晚上累了或是偷懒不想跑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操场散步聊天,内容从学生会哪个部门的小黑幕或者某老师的八卦开始,到“体育系有个不错的男生,西西不然我介绍给你认识吧”不等。
我就只觉得跟她一起特别开心,她偶尔毒舌的吐槽也成了萌点。就算不是混日子,时光也过得飞快。
大二下学期的期末评比,我准备了好几张证明的复印件交给负责统计的a同学,当然里面还有苏漾以她的职务之便帮我搞来的几张参加各种奇怪活动的证明,因为我确实需要用这个来证明我除了学习还是有“积极参加校内各项活动”的。但后来的学分绩点排列里参加活动那一栏我却是空白,不光是苏漾帮我弄来的那几项没有,连我自己硬着头皮去报名参加过的活动也没有。我去找a,她只是含糊地说,“我怎么知道啊我没看到,你没交给我那些材料啊。”几天后,我在奖学金评比的最后一位看到a的名字,参加活动那一栏填得是密密麻麻的,和我上交的我的那份相差无几。
苏漾知道了后,气不打一处来,“你傻的啊,干嘛不去跟她争,那人还要不要脸。”
“不是,别那么说a,她之前委婉地跟我说过她确实需要那笔钱,好像蛮可怜的,我想了下,反正钱也不多,就算了。”
“好,西西你等着,你就以为她拿了奖学金就算了啊。”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我一个人默默走回宿舍。
没过多久,我在教室听到后排女生说“那个西西不是总跟苏漾一起吗,还不是看苏漾是学生会主席能帮着她做点什么……昨天a跟我说……”
我找到苏漾,跟她说了这事。“你以为你做了件自以为对的事,这世界就‘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了啊,西西,怎么说呢,你是真的智商偏低还是类似于那种‘大愚若智’,那么心甘情愿去相信别人的,我真不知道你是站在哪个扭曲的角度看这个世界。”
本来就觉得委屈,还被苏漾劈头盖脸的训一顿,我冲她喊道,“苏漾你有资本,你活得光鲜利落,横冲直撞什么都不怕,这世界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如果想要也要抢过来变成你的,真正有美好幻想的人你是好吧,我这把自己像是装进透明袋子里行走的人,只能是被动接受向我砸过来的一切,我有什么办法。”
“哈哈哈,西西你生气啦,别这么认真好不好,不过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可怕,外表怯懦的你有时给我特别强势的感觉,那种暗地里咬牙硬上……哦不,我忘了你戴牙套咬东西没力气,不然换个形容词吧,换什么好呢……西西你快点冲我笑一个,我要看到你的笑钢牙才能想出来。”
“不黑我会死啊。”
“你悲观,你不敢想,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戳中你了吧?哈哈,走,跟姐吃饭去。对了,上次部门聚餐的那家餐厅超级好吃,改天带你去。”
到了大三上学期,就极少看到她来上课了,有天中午下课后,苏漾从后面走上来,坐到我旁边,跟我说,“西西,我要出国了。”
“去哪里?”
“法国。”
我推开了面前的课本,“怎么你什么都没跟我说过啊”
“嗯……其实这也算突然的,我有次快打上课铃才到教学楼 ,又走错了教室,于是将错就错听了外语系的一节法语课,后来有几次不想上专业课又去蹭了几次课,学着觉得不错。我妈知道了就帮我安排了……我觉得自己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你男朋友呢,跟你一起去?”
“不啊,我干嘛跟他一起”
“他能陪我到将来么?我都觉得这一年多撑不下去了。”
“可他不是……”
“你觉得我是那种毕业就会跟他结婚的人吗?”
“”那你还……苏漾你这是过河拆桥的样子啊。”
“我才不是过河拆桥呢。”苏漾撩了一下刘海,“过了河,离桥远远的就是了,再也不回头就是了,拆桥?那多麻烦啊。”
几个月后,苏漾搞到了毕业证,欢快又潇洒地飞去了法国。不过因为语言学得不好,要先上一段时间语言班,这也倒合了她心意,能撒欢的到处玩,用朋友圈不断地更新法国美女帅哥或者美食来报复和她有7个小时时差的我们。
邮件的末尾附了张她的照片和一张风景图,后面几行小字写着:“西西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就是你之前借我抄的资料里介绍的凡尔赛宫的拉托娜喷泉,哈哈,别看那些文字了,什么来投奔我亲自看一看呗。”
我记得,当然记得,古典主义三段式处理,主轴线做成的艺术中心,变化又统一的几何对称,还有喷泉和雕塑的巧妙运用。我不知道苏漾是怎么把同一份资料写出另一种答案的,但她现在写了自己的一份答案。
“法国的冬天来了,而且还不是一副说走就走的样子,每天要穿好厚的衣服,一点儿也不是我风格。”
我想我也和凡尔赛镇的冬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