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陈染《空的窗》
比起一般宏大叙事的小说,我更愿意把陈染的那些个人化叙事的故事称之为寓言,区别在于,它从未把话说穿。这就是我其实很难下笔评论它的原因,也是它耐读的秘密。没有连贯的故事情节,亦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甚至有时连主人公的个性也模糊不清。叙诉的都是一些具体生活中的细微感触,却又可以成为庞大生活的绝妙注解和隐喻,从对人的困境的书写中挖掘出更多形而上的思考。
陈染的这篇《空的窗》,对孤独的探寻,思考和诠释,我以为是在给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致敬,如果要比较阅读,还可以有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和史铁生的《命若琴弦》。
故事情节看上去十分简单,在鼠街上有一个盲女和一个老人,他们因为 信 发生了联系,老人退休加上老伴逝世生活孤寂而百无聊奈,于是去邮局申请到一份送死信的工作来排遣无聊让生活有点盼头,而那个盲女一直在窗口眺望,等待着她臆想的热恋中的情人,其实老人送的那封死信正是她自己寄的,封面含蓄而晦涩的写的:北京鼠街每天太阳初升时分开窗眺望的女人收。
而在故事中,细密地穿插着3个生命的悖论
轻/重 老人是一个退休的语文老师,退休的时候老伴又去世了,从此他无所恃于世界而世界亦无所需要于他,没有任务和希冀的生活把生命从他的身体剥落下来,他再也不能像这42年的教书的年生里与孩子们在一起,日复一日讲“b,p,m”“人与入”字的不同,他相信赫尔曼黑塞认为的 人热爱的就是生活中习惯性的压力,这种压力可能来自于日常与老伴的吵闹,与教书任务的斗争,而今他回家只能看到空荡的家,潮湿的墙壁和脱落灰皮的墙壁,有时想找东西,找什么自己也并不清楚,并且他也习惯了找什么准找不到的思维方式,一片空白的脑袋,轻的无存在的身体。直到有一天,他在邮局张望,看见风风火火的人们,突然被这个繁忙的世界感动了,眼里流出浑浊的泪花,嘴角抽搐着向邮局局长申请了一份工作。局长痛快的答应后,老人一下子变得那么年轻,步伐铿锵起来,因为他有了一点工作的重量。
黑暗/光明 老人送的是死信,因为送不到才有永恒追求的希望,绝望成了希望,或许与虚妄有关,或许与虚妄的孤独有关。在送最后一封信时老人感到绝望,因为以后便无工作可做。而送信的本质是要把信送达,这里正是孤独使人心发生了异化,偏离了本质,光明与黑暗调换。而发生在女人身上的是在她失明前,总是因为孤独而恐慌,在阳光横劈在脸上时,会自由的把自己拖在阴影区域内,而眼睛瞎了以后,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如此明丽,因为如此黑暗“当我还看得见光亮的时候,我曾经让自己躲到车站电线杆的阴影里;现在,当世界真的永远交付给我一片茫茫黑暗的时候,我用心灵寻找着光亮。”黑暗与光明是两个相悖的层析,“就连绝望本身也不要绝望”
出走/回归 习惯了白天的黑夜,于是也能在黑夜里找到阳光,在夜晚出行,并不是要去哪,是为了出走而出走“走,离开,这几个大字在我的血液里涌动,使我无法安睡。我不知道去哪儿,哪儿都可以,只要是离开,只是走出惯性。”令人想起达摩流浪者,想起一辈子都在出走的萧红,孤寂的灵魂,只有在出走本身的时候能感受到回归时的温存。
独特叙事形成了3个我,在读了很多遍我终于相信这一点。故事一直用第三人称写,并把站在窗台上眺望的盲女称为她,却在后面写到“在故事即将讲完的时候,是我,站在了那个太阳初升时分开窗眺望的女人的位置上”并换用第一人称大段的抒情。最关键的是那个老人与盲女我之间的关系绝不仅是送信,老人其实就是另一个我,从他包生饺子送去给阴间的老伴,到在房间里打开雪花膏细嗅追忆过去的时光,到臆想的刀片割过动脉血浆如紫罗兰般绽放挂满雪白的房间直到最后结尾老人与盲女的正面对话,可以看到,其实是一个人的自问自答,她自我诠释了眺望的意义和信的意义,自我挣扎并说服,终于解脱自己,并把希望和追问推向了更远处"我是一个瞎子,无法眺望什么,所以这信不是我的,但你要继续找下去"是一个追忆过去的"我"与眺望未来的"我"的会晤,是绝望的"我"与"解脱的"我"的交流和会晤,这个故事只是把她自己裂成了2个甚至3个人格和身份,更好地表达孤独,书写孤独。正可谓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我不孤独,因为孤独陪伴着我。
心灵如窗户,紧闭着亦或是在窗前守望都不是摆脱孤独的方法,只有出走,勇敢地走到最深的黑暗里去,在那儿拾起光明的故事,从而传播给孤寂的同类。于送信的老人而言,窗口是希望,因此在“我”离开的空窗子前会看到“我”,孤独由此得到了升华。
这篇《空的窗》里出现了许多意象,比如“破旧的屋子”“割腕自杀”“死信”“自卑”“懦弱”将精神的困境完全的暴露在面前,真诚而纯粹,也许受了西方存在主义的影响
陈染诡谲而多触角文字,从未停止过对人生存在意义的叩问,尽管追寻多是悲观绝望的,但是她的颠覆与创新体现出更大的勇气,是先锋小说中书写生存之痛最真诚和绝对的坚守者,也是当下文化环境下久违的纯粹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