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抗疫日记 纺织城菜市场掠影【严建设】

西安抗疫日记 纺织城菜市场掠影【严建设】

2022年5月15日星期日。晴。

今天西安临时社会面管控解禁第26天。自封控以来,今天西安是第141天了。今日西安照例新增本土0例、新增无症状0例。风平浪静平安无事。

因晚上要赶赴陕北,就近去大明宫家具城门前做了核酸。3.4元混检。西安扫码付款。临做时,女大白再三要再看看付款记录。我暗想,难道曾有人蒙过未付款。#西安抗疫日记#

纺织城距浐河边咫尺之遥,非常近便。去逛菜市场,也不用刷码测温,就是人多得很。其市场比较大。从纺五路东去,连绵不断,一直过绕城高速天桥,再折而南行,至一个叫做瑞丰农业观光园大门前。也得有几里路。

该农贸市场卖啥的都有。素菜副食,鸡鸭鱼肉,日用百货、服装鞋帽,瓷器炊具,苗木花卉,算是真正的地摊经济。其物价相比西安城区要稍便宜点。远远地就看到成群结队三三两两的市民拎着大包小包迎面走来。市场上不卖绞肉。肉馅都是双手操刀,自己剁出来的。还有理发的,5块不搞价。

里面人很多。还有电动车穿行。我和老妻本没打算买东西,既然来都来了,也就顺手买点东西回家。买的是卤猪蹄、酱牛肉、人汉菜、新蒜和黄瓜等。还买了株三角梅。20元。

三角梅是厦门的市花,我们曾在新西兰见过巨大的三角梅,两株长成一个高大的拱门,色彩妖艳很震撼很漂亮。

遇到一个女人,说她也买过一株,25元,两年了没开过花。摆摊卖玉器手链的妇女说,这花在经二路狗市上才卖15元。

人汉菜童年时代也难得吃到。我6岁那年,第一次看到睦邻韩小丽端着饭碗在院子里显摆,碗里的稠干烂饭被人汉菜染红了,我非常馋,眼巴巴盯着看。

10岁那年,也就是1966年夏天,我一直在文昌门外给人挂坡赚钱。当年挂坡一次也就3分钱2分钱,只要有活,1分钱我也干。挂坡得到5分钱就在城墙根芦席棚子下买个坏了淌水的西瓜小心翼翼抱回家,与家人分享。那种西瓜有沤了馊了的怪味,切不成,只能用勺子掏着吃。

有次干了一上午,赚到5分钱,回家时路过柏树林蔬菜批发市场,大太阳下有一堆晒蔫的人汉菜,我想买,就去问价。收摊卖菜的老妇女瞅瞅我说,5分钱这一堆你能拿多少算多少,反正都是公家的。

我大喜,掏出一个装篮球的网兜,狠命塞得满满的,足有十几斤。再捡了根草绳,把稍长点的又捆了一大捆,也有十几斤,掂着很重,我怕自己拿不回家,准备拖走。结果那老妇女看到变卦说,你不能拿这么多,这两捆你只能拿一捆,你自己随便挑。我反复掂量,感到装进网兜的更重一点,就扛起回家了。那堆人汉菜我家吃了两天。

当时我们家中兄弟姐妹多,穿得破破烂烂,盖的是旧网套,经常去文昌门外跟驴一样挂坡,不分严寒酷暑,一次只赚一二分钱,有时还还提心吊胆地去偷废铁卖。

那年月西安城汉族的孩子只知道流汗出苦力,提着麻绳搭钩去挂坡。而回民孩子从小就学着做买卖。凡遇见端个筛子卖疙瘩剁卖搅糖的,一般以回民小孩居多。他们说话和我们也有区别,开口就说:赛梁目,阿纳西头的。

赛梁目是问候的意思,阿纳是自称,西头是回坊。回民小孩在回坊上做买卖比较霸道,碰到问价的缠住非买不可,否则就开骂,但他们出了回坊就老实多了,有时还受汉民小孩的欺负。人们见到戴着无檐白帽和腰里带小刀的,就一律认做回回。

有天有个回坊孩子来我们五柳巷小学门前卖疙瘩剁,与我的发小陈进鹏口角,陈进鹏兜底一脚,把那孩子的小竹筛子踢翻,疙瘩剁掉了一地。我们这帮孩子即刻弯腰去抢来吃。

那回坊孩子大怒,从腰里拔出一把藏刀,陈进鹏一看骂道,你个碎狗适的还想咋?你想咋!来来来你把你叔我宰了,边说便把头往人怀里顶。那孩子退缩了,收起刀子捡起竹筛走了。临走时哭了。

我身上经常没有1分钱。我那时颇羡慕二哥:他常腰里缠着麻绳,挺着胸脯到南关去挂坡,一次赚几分钱,多少能补贴点家用。后来我气不过,也寻了根麻绳,用老虎钳把一截粗铁丝拧成铁钩,拴了个死节,缠在腰上,雄赳赳地走出南门去挂坡。

用老虎钳时一个不小心,在虎口处弄了俩血泡。

当年盖房子一般是土夯墙,墙上先架用木料钉成的人字架,再架上竹竿或木椽,然后铺一层厚厚的稻草或麦秸,也有铺一层油毛毡的。阔气的用青砖垫基,胡基起墙,粉墙面用黄土和麦秸,最后刷石灰,所以土夯墙需要大量黄土。

南梢门草场坡有一些土壕,拉架子车的就在那儿凿地取土进城卖,路上雇一个小孩挂坡。每车黄土能卖2毛5分,挂坡的孩子从中得到几分钱就不错了。

一般从南门沿着环城南路挂到文昌门石桥大坡上头,可以得3分钱,而我当时太小,没人愿意雇时就自动降价到1分钱,这样就可以每天赚几分钱。回家时顺便拔些灰灰条回家焯了吃。但那时的路是硬土路,为了避让别人,我走到路边的草丛里,运气不好就让鬼针草和蒺藜刺疼了小腿,可怕的是薜荔。

当年我们穿的是草鞋。家里弟兄多,母亲顾不上做布鞋,就在木条凳上钉3颗铁钉用稻草拧点旧布打草鞋。母亲打得飞快。但草鞋毕竟不耐穿,十天八天就得一双,穿草鞋最怕踩上薜荔,那些尖锐结实的刺经常穿透草鞋底,把脚底刺伤,而新草鞋也经常磨破脚腕,夏秋季还容易化脓感染。杂货铺购销草鞋,收购价2分/双,销售价3分/双。

有一天,听说沙坡钱好赚,我就顺着护城河向东,过兴庆宫公园南门到了沙坡。临走时,听见母亲正在叹气说:唉,炉子又灭了,米没有,柴也没有了。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头一件事便无着落,你叫我拿什么做饭?喝西北风去罢。

那时沙坡很荒凉,黄昏时有成群结队的黑老鸹漫天乱飞,路边甚至有白森森的骸骨。有一条大坡,坑坑洼洼,漫了一层厚厚的虚土末,倘有汽车开过,立即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对面不见人。

土路的两侧是绿油油的麦田。记得有一长溜土夯墙,墙壁铲出了一溜脸盆大小的坑,上面用石灰打底,写着人人都背得很熟的红字:总路线W岁!大跃进W岁!人民公社W岁!

有一块破烂的木板竖在地上,上面用醒目的黑体中英文写着外国人未经许可不得擅入。

那天我刚到那里,就遇见一个满身乌黑的青年气喘吁吁架着车辕走来,他拉着高高的一架子车马粪纸箱子,汗津津的。

我赶紧上前去问:哎!挂不挂?

他打量我一下,还用手捏了下我的胳膊,就爽快地同意了,一边走一边说:去火车西站,你去不去,两毛五。

我喜出望外,两毛五,当时是我拼命干4天的收入啊。

拉车的是一个黑瘦的郊县农民,待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见面熟的亲热劲,家长里短,嘘寒问暖的,一笑满嘴黄板牙,嘴里一股发酵的溲味,挽起的裤管下露出似乎成年不洗、仿佛长了鳞屑的小腿和脚踝,绿色帆布的破胶鞋用麻绳绑在脚上,露出3个肮脏的脚趾。

我庆幸自己运气好,怀着感激的心境拼命曳。后来回忆走了一段从麦地踩出来的软土路,极难走。有时候我略走得慢些,他就拽拽绳子,喝令我用力。到西站那段路很长,大约有20华里。

到西站时已经是午后。那人说忘了带钱,要我和他一道回沙坡去取,当时下了一阵雨,我俩都淋湿透了。他很关心我,让我坐上架子车,和我拉家常,说我这点年纪出来混不容易,以后要多穿些衣服。他从拴在车辕上的一个旧布兜里拿出包子吃,让我也吃了一个:吃吧,客气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我尽管极累,但极其感动,先怕吃了人家东西要在工钱里算帐,后来经不住劝,就感激地吃了。那天,回去路上他一直拉着我,我湿淋淋地坐在架子车上,腿脚都坐麻了。

包子是杂面的,皮已经放干了,馅是青菜和辣椒。

在路过东木头市时,他竭力劝我先回去穿件衣服,说在太平巷口等我。我飞快跑回家穿了件衣服,但当我再去太平巷口寻他时,他已经杳无踪影。

我又着急,又伤心,一路赶着去追寻这个骗子,追到大南门外时,一脚踩空,摔进旱渠,昏了过去。

我先觉得头重脚轻,站立不稳,眼前有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缓慢地从眼前向上飘,刹时就失去知觉。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是细碎的,萤火虫一样大小,很像中午的阳光照在湖水上闪出的眩目光点。

我在迷糊中有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在虚空里缓慢地坠落着,又感到自己仿佛钻进了一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黑暗的管道,管道里空气稀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极其艰难地爬着,觉得管道愈来愈小,已经束缚得自己不能动了,紧张和绝望、痛苦和烦躁同时攫住了我,我欲哭无泪。但是后来回忆这情景,我怀疑那是早已忘却而又突然记起的自己在母体子宫里的感觉。

我清醒过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满是灰尘的蛐蛐草丛里,软绵绵地躺着,浑身无力,一动也不能动。脚让薜荔尖锐的刺扎破了,很疼。身边长着一株绿叶繁茂的龙葵,紫色的果实小珍珠似的簇成一团。天色已晚,深蓝色的空中浮荡着美丽多姿的白云,西边是一派五颜六色的彩霞,已经升起了几颗明亮的星星。后来才知道,当时我已经由于饿累交加虚脱休克了。

在繁星满天时,我拔去脚掌上的薜荔刺,踏着昏黄的路灯懊恼地回了家,我恨自己那天竟没赚到1分钱。那年我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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