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随
再扛起军旗的时候，总觉得分量轻了很多。
范无救暗自掂量几下，似乎不是错觉。
风也小了，皲裂的皮肤开始酥酥麻麻地愈合。四下里还是茫茫的扬尘，但他却再没被风沙迷眼。
一切都恰到好处得让人生疑。
所幸，范无救并不是个较真的人，只道是上天眷顾自己，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一个白影一直晃晃悠悠的跟在自己身后。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漠沉沉然漾开了紫红的色泽，天空是晦暗的深蓝，不远处，狼山的猎火闪烁，仿若一个，最终的结局。
半夜行军总是很安静。只有有刀戈轻轻碰撞的叮当，以及碎石在脚下翻滚的细碎声响。
安静的氛围适合回忆。
范无救盯着前人的发梢，眼神已然飘忽。脑海里忽然影影绰绰浮现出一副容颜，上扬的眼角，浅粉的花纹。想着，又觉额头好像不久前被谁戳了似的隐隐作痛，眉心又有些发凉。
那是谁？
那个样貌……是谁呢？
腾出空余的手，他触了触额头。指尖扫过皮肤，不同于记忆中的冰凉，是属于生人的温热。
白无常晃晃悠悠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看看他迷惘的样子，微微蹙眉。
他的寿数还剩三天，此番定然是死在战场。死在战场的鬼往往最可怜，因为在刀光剑影的戾气和杀气，以及数以万计的尸体沉沉的死气之下，魂魄往往会直接被冲得支离破碎。
没有转世，不入轮回。
残余的魂魄会被困在身死魂消的地点，只有在夜夜阴气最重之时，才能发出无济于事的哀鸣。
眼前这个少年显然不知道这一切。那单纯的模样让他有些于心不忍。
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角的浅粉纹路变得浓郁鲜艳起来。白无常觉得自己似乎不太清醒。
说起来自己是个地府鬼差，事实上每天都有那么多故去的人，他怎么可能忙得过来。一般都是地府里数不清的小鬼差负责拘魂。他数百年来担了个虚名，而真实任务多半是负责审查工作和发放公文，最不得了也只是亲身上阵对付一些小鬼差敌不过的厉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弃了去找陆判喝茶的机会留在这阳间观察一个凡人的死活。这本身跟他毫无关系。
略略凑近，他仔细观察着范无救的瞳孔。那是深沉的黑色，好像多看一眼就会万劫不复。
不错了，这双眼，过于像一个故人。
像极了自己当初为之殉难的一个故人。
眯起妖冶的桃花眼，白无常冷哼一声。
几百年前的事情，多半记不清了。只记得是自己的至交好友，相约桥下见面，一同出行远游。未料天降暴雨，等自己赶到时，挚友已被突发的洪水溺死桥下。
为表心意，他当即一同吊死在那里。魂归地府后，却寻不得友人踪迹。一问得知，友人缺失两魂，已迷迷糊糊地投入轮回。吊死鬼无法投胎，冥君念他忠义，给他安排了一个白无常的官职。
他再没寻过友人。人鬼殊途，自己不能扰乱了他轮回中的福缘造化。更何况，失了两魂的人，几度轮回才能修全心智。加上喝过孟婆汤，记忆更无从提起。
忘了也不错，忘了就能好好活着。
鲜艳的纹路又暗淡下去，挥了挥袖子，他扭头离开阳间。
任由一切凭了造化也罢。
“范无救……若是有缘……或许自会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