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城

每个人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都会被封为国王。父母和亲人是他的臣民。每个人都讨好她,顺承他,担心他哭闹,父母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就是为了哄这个小皇帝睡觉。陛下一旦哭了,大臣们立马使出浑身解数去安抚他。我是一位降生在广西偏远农村的小皇帝,属于穷人家的皇帝。唯一的皇宫是两房一厅的黄泥砖屋子。我的爷爷早年被打上“投机倒把”的标签,不但分不到田地,还被迫在外漂泊多年。家里年迈的奶奶常年劳累多病,而且还要照顾五个孩子(我的父亲、四个姑姑)。那一代人的生活真的是穷困潦倒啊,生活困苦和迷茫无助。奶奶唯一能挣工分的活是帮忙放牛。这点工分怎么能养活6口人呢?太不容易了。正是因为长年的辛苦劳作和病痛折磨,奶奶在我刚刚5岁那年就因为脑溢血去世了。那是我记忆深刻的第一次关于死亡的启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无知。我在山上摘了一朵花,放进奶奶的坟里,然后问人们“奶奶怎么睡着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土皇帝失去了至亲,失去了一座伟大的山。父母亲人于孩子来说就是一座给予温暖和防护的大山。他们为孩子们遮风挡雨,让他们能够健康的成长。但愿天堂能善待奶奶。善有善报。我们就像时代的一个小齿轮,在历史的带动下前进着,唯一留下的就是那些温暖的风和故事。当我长大之后再次看到奶奶那泛黄的照片时,看到了她一辈子的辛酸。17岁那年,我带着手电筒,去探索我那已经破败的老家,房屋已经坍塌了一半,我在那已经腐朽的柜子里翻出了珍贵的文物---我父亲姑姑写给奶奶的信。我激动无比。那一代人最珍贵的情感都藏在了信笺里。那时候不像现在一样信息发达,也没有能发短信的手机,最好的通讯方式是写信。我读着信的时候就好像心脏被猛烈撞了一下一样,颤动着久久不能停息。这就是那一代人最纯真的情感啊,无法言喻,泪水湿润了我的眼睛。从那时候起,我学会了父亲写信的第一句话“见信快乐”和最后一句话“至此敬礼”。每当我写信给朋友的时候都会用这两句话。亲情就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世情缘,三生有幸而相聚。多大的成就和事业也改变不了的因缘。我在信中见证了父亲姑姑和奶奶的真挚情感。现在看来,短信和微信无法替代手写的信。那些流淌着的文字就像充满了情感和生命力一样,当用手指去碰触文字的时候仿佛触摸了到对方的心灵。这些信给黑暗中的奶奶带来多大的心灵慰藉和力量啊。

我的城就从这贫穷的土地开始了。我的家就和廖氏祖庙连在一起,只相隔了30米。祖庙给我的感觉就是安然阴凉。那是我童年启蒙的地方。这里面住着5户人家:二奶奶家、六奶奶家、八奶奶家、十三祖家、永龙叔叔家。我家和六奶奶家中间只隔了一个6

平方米的天井,她喜欢养猪,她家的猪吃的有时候都比我家的好。有一次她家里飘来了阵阵香味,我赶紧跑过去问她在做什么好吃的。六奶奶说:“孩子,我正在炒一锅大黄豆呢,准备喂猪吃”。六奶奶身材矮小,满脸皱纹,她家永远都是黑的,因为省油灯钱。白天会在屋顶揭一块瓦片让阳光能照进来。她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勤快了,每天都去深山放牛,当放牛回来的时候背上会背上一捆柴。这叫做放牛和砍柴两不误。村里的人都喜欢闲聊,几乎每家都没有不透墙的风。只要是一点点的事都会传遍村里。这就是村民的唯一小乐趣。六奶奶也是一位爱打听小道消息的老奶奶。村里有一种自豪感:我知道得多。当一个人把小道消息说出来的时候内心是有优越感的。这暗示着她很厉害。六奶奶目力惊人,每次看到哪家的哪个小兔崽子做坏事的时候都会去对方家把这件事告诉对方的父母。所以暗地里,我们这些小朋友既讨厌她又害怕她。每年去她家讨压岁钱的时候,她会给每个孩子一个一毛钱的饼干。相比于六奶奶,八奶奶可就可爱多了。她身高很高,精神很好,八十多岁了还每天都挺直身板充满威严。我常常把她当做杨家将里的老太君。她几乎每天都在祖庙门口站着,每天早晨我们去上学的时候,她都会说:“孩子,去书房了啊,好好学习”。这些声音伴随了我这么多年。我想她是一位正直善良的奶奶,她总盼望着我们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她是我们村少数不闲聊的老人。她的发呆既像静坐又像觉知。八十多岁的人眼睛耳朵牙齿都很好,一天能吃三碗饭。有一次我又称赞她牙齿好。奶奶说:“哎呀,老了,还吃那么多,真的是浪费粮食啊”。土地虽然贫穷,但是人们的信仰并不一定贫穷。因为在那一代人的心里,活下来和传承下来就是最重要的。那是一个连全中国都在贫穷班车的时代,那时候的中国刚刚准备好腾飞。每个时代都对应着不同的使命。在战争年代,所有人唯一的信仰就是革命和解放。国家的理想高于个人的理想。每个人都甘愿抛头颅撒热血。在那个时代,所有的个人主义都将被抛弃。试问:如果国家的命运都还不能主宰,如何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正是那一代人用它们的青春努力汗水鲜血换来了我们现在的民主自由的中国。也正是上一代人的加倍努力才让我们看到现在繁荣昌盛的祖国。我们这一代人一出生便享受了前面几代人努力的成果,怎么能不感恩呢?如果不是有它们,我们怎么能有现在更高的梦想和追求呢?我们怎么能自由的去追求自己的信仰呢?现在是最伟大的时代,将来也是。我们的土地不在贫瘠,我们的城不再封闭,我们的国不再受限。看着一个个老人,遥想过去,它们曾经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祖国。我们能享受到现在的生活,有它们的功劳。天渐渐暗下来了,村里的生活很规律,每天凌晨4点多就能听到鸡鸣的声音,渐渐的五点多就会听到有人在路边走过的声音。因为有人已经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到了6点多,听到孩子们去上学的声音。在村里,务农和上学是两件最重要的事。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务农主要包括几种:种田、种菜、种果树、鱼塘、种玉米、种花生、种棉花、种大豆。几乎没有一种是能发财的,它们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我们的老话说的好:“农民是靠天吃饭的”。天气不好收成就不好。做农民必须要勤劳,因为不勤劳连天都帮不了自己。对于农民来说,古老的二十四节气很重要,时令很重要。错过了正确的时令,收成就会减半。所以需要通过勤劳去赶时间。比如错过了春分播种期,几乎等于错过了一季的收成。稻谷是我们那里最重要的农作物。而且我们南方的天地是水田,最怕干旱。如果干旱就要想办法去引水。如果刮大风,就要到田里去把倒下的稻谷用绳子绑起来。我常常跟着母亲去田里。有一年真的发了大风,我们在自己家一亩八分的大田里绑了一天的绳子。母亲跟我说:“还好咱家种的是杂优一号稻谷,杆子大,没完全吹倒,如果种的是泰国米,估计全倒了”。后来我才知道杂优稻谷是袁隆平院士研究出来的能增产一倍多的稻谷。真的很感谢。这是都是在火辣的太阳底下进行的。所以没吃过苦的人们啊,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的人啊还是太轻松了。也许内心的担忧才是最难受的。每天都在担心天气,这称之为“听天由命”。

老中青三代在交替循环。每天都有很多新奇的故事发生。我特别喜欢听村里的奇人奇事。比如:一天喝三两酒一年不洗澡的周源,喜欢欠酒钱的林暴熙,壮岭的大蛇、鬼神故事

……。我们村里有一位著名的光棍名叫周源,他家家徒四壁,只有他一口人,而且没有田地,是村里的五保户,靠村里的救济为生。如果鲁迅先生遇到他的话估计能写出一篇名作来。因为他的气质性格与孔乙己很像。他很穷很很乐观。无论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他就是笑嘻嘻的。他没有钱花的时候就去山上砍柴,然后到街上卖钱买酒喝。酒就是他的命啊。古有唐伯虎桃花换酒钱的臆想,今有周源卖柴换酒钱。这样一个人我常常觉得他很洒脱和快乐,又有点像济公。他虽然穷,但是从来不偷也不怨生活。我非常喜欢他,而且每次见到他都会跟他开玩笑:“周源啊,你又想喝酒了吧”。关于他一年不洗澡的故事是因为他家根本就没有水,他有时候会到河边用水擦擦身体,这真的是天地为家,河海为大澡盆。

而关于大蛇的故事代代都在我们村里相传。大人们用来糊弄小孩子的。这个故事是这样的:相传以前我们村有一对夫妇在耕地的时候发现了一条拇指大的小蛇,就想用锄头杀死它,但是小蛇很厉害,不断的挖洞逃跑,然后不小心吃到了石油,身体不断变大,最后变得和房子一样大。我们所有村民和它对抗,终于把它赶到到周围那一座最大的岭----壮岭,并且用一块大石头封住了它。我们村就正对着壮岭,而且能看到一块很大的石头,所以我们小时候都对此深信不疑。老人们还告诉我们说那个岭上有龙有虎有山猪,让我们过了一个充满惊吓的童年。广西有三分之二的丘陵,而丘陵就是有土有树的山,一些深山确实有山猪的存在。

童年王国,万地臣服,众星拱之。一群小孩如精灵般在漫山遍野采野果----一种名叫捻子的野果。当它们呈现为紫色的时候就表示它们熟了。真的是美味佳肴。在正值深秋之际,这群孩子一边放牛,一边采捻子,还一边忙着对玉米杆和土地的破坏。这群熊孩子一看到玉米杆就跳上去踩,同时观察是否有蟋蟀跳出来。这是抓蟋蟀的季节呢。我们有两样法宝装蟋蟀,一样是草帽,中间是空圆的,另一样是空的火柴盒。蟋蟀也懂得一些逃生自救知识,有时候用火柴盒装的蟋蟀能自己逃出来。毕竟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有一双利牙的蟋蟀呢。前阵子,镇上来了一位收打架凶狠的蟋蟀的老头,他想要在中秋蟋蟀大赛中拿下名次。那天我们这些熊孩子看到这个老头花5块钱买了火叔叔家的一只蟋蟀。哇塞,5块钱啊,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是天价了。因为就算全年级考试第一名也才奖励3块钱。这抓蟋蟀比它简单多了。为了钱,我们这些熊孩子漫山的找蟋蟀,在一些山地上看到有洞就过去瞅瞅,也不管是蛇洞还是蜈蚣洞,有时候还真的看到蛇爬出来,吓了一大跳。每年的秋天都是我们大肆破坏的时候。甚至到了晚上我们也会用手电筒去抓蟋蟀。每当抓到蟋蟀就马上把它们放在一个桶里,让它们进行龙争虎斗。老人们在周围纳凉,看到一群熊孩子在瞎闹。我每年运气都比较差,只抓到不太会打架的蟋蟀,倒是便宜了我家的那只老母鸡。村里有一种说法是吃蟋蟀的老母鸡能下双黄蛋,我对此深信不疑,抓到不会打架的蟋蟀就喂老母鸡。也有老人在研究说:“孩子,如果你给这只蟋蟀找一只母蟋蟀的话,它就会有斗志”。我最后连这个方案也尝试了但是没有效果。我那5元发财梦也从未实现过。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公鸡打鸣还是母鸡打鸣,总觉得报晓不应该是鸡的本职工作,凭什么它们要多干活,那些猪啊牛啊就不要干这事。

除了抓蟋蟀之外,我们还喜欢抓鱼。所谓的抓鱼有别于钓鱼。因为钓鱼是温和的友善的情趣的。而抓鱼是拦截一段河,然后竭泽而渔。先用石头和泥土把一小段河堵着,然后用水桶把水慢慢淘干。现在知道这样是有伤天理的。因为抓大放小才是对的。那时候的我们是赶尽杀绝,多小的鱼都不放过,有时候还能看到小虾和小螃蟹。那时候的乐趣就在于收获。不过现在环境已经污染得很严重了。记得一句话:“既要金山银山,也要青山绿山”。金山银山换不回青山绿水。过去的大自然是丰盛的,江河湖海到处都是鱼,青山绿山蓝天白云,一缕清风飘来清新空气。大自然无形的财富比有形的财富更重要。因为有的东西是不可再生资源,一旦失去就很难恢复过来。现在我们只能怀念同童年的环境了。我怀念的是小时候井水的甘甜和纯净,我怀念的是一大早弥漫田野的纯雾,我怀念的是蓝蓝的天空,我怀念的是漫山遍野的绿色,我怀念的是清澈的河水。我在想我们会留什么样的环境给我们的子孙后代。

抓完鱼后,我很开心的把自己的收获带回家。妈妈和哥哥都很开心,因为我家已经好多天没肉吃了,家里又没有钱了,妈妈打算把去年收获的棉花卖了来给我们交学费。现在时间是1997

年,我八岁了,哥哥九岁了。我和哥哥同在一个二年级的班了。前段时间放学的时候老师特意让我和哥哥留下来催收学费。我和哥哥总是最后才交学费。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家里特别贫穷,我也觉得钱肯定很难挣,我不小心给自己植入了贫穷的信念。我不明白我们家为什么没有钱,也不明白别人家的钱是怎么来的。我和哥哥都知道妈妈把钱藏在哪里,所以我们总能知道我们家的总财产。有时候总财产是几十元,有时候是两百元,但是很少超过五百元。有时候甚至一分钱也没有。而我父亲总是没钱寄回家。我在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为钱担忧,同时总是对钱产生恐惧。正是因为这样的家庭状态,我家很久才能吃一次肉,不过还好有一只老母鸡在,我常常能喝到鸡蛋粥。这次抓鱼成功终于能吃到鱼肉了。母亲还是老样子,让我们兄弟先吃。然后她跟我们说:“典,森,我最喜欢吃的是鱼尾,鱼身和鱼头你们两兄弟吃吧。”我们那时候哪懂什么啊,真的以为母亲喜欢吃鱼尾。而每当隆重节日的时候,到了杀鸡的日子终于有鸡肉吃了,母亲总是包揽那些鸡爪、鸡脖子等等,有营养的都让给我和哥哥了。这次又是善意的谎言“我喜欢吃鸡爪和鸡脖子”。我慢慢长大了之后才明白这是母爱,母亲永远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们。不止我们家这样,相信全世界很多家庭都在演绎着类似的这一幕幕。这些记忆固然在当时无法得到诠释。但是岁月会让它们成为永恒的经典。我记忆深处最感动的一道菜叫猪肉蒸鸡蛋。每次有猪肉吃都感觉很幸福。我们喜欢把鸡蛋打碎和切碎的猪肉放在一起,然后放在米饭上面蒸熟吃。每当吃的时候,妈妈会把这份菜用小勺子把它分成三份,然后对我和哥哥说:“每个人一份,弟弟小,弟弟先选”。这真的是人间美味。我觉得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分成三份之分举动。我现在明白最珍贵的不是菜肴本身,而是亲情的陪伴。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菜,而是和谁一起吃。如果这份饭菜里带着爱和心意,那么其他的不再重要。我们在最困难的时候吃的这道菜成为了我永久的回忆。我记得每次吃到最后我都是拿着盘子来舔,用舌头和牙齿一点点的把黏在盘子的菜吃掉。什么鱼刺燕窝都弱爆了。原来我吃到了幸福感。内心的满足就是幸福。长大之后,母亲对我说:“你常常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我觉得有饭吃就是幸福,有工作就是幸福,能健康平安就是幸福”。年轻的我,想努力改造世界的我欲求太多,没有母亲看得那么通透。她是一位简单平凡的圣人。圣是内心的纯净。简单纯粹其实是比复杂物欲更难达到的一种境界。当每个人都在做生活的加法的时候,有的人已经开始做加法回归内心了。而我的母亲的内心却是从来不增不减。顺其自然。这让我想起了一部分求道之人。求道之人是否没有欲望,是否做到了无欲则刚。其实他们的欲望是最强的。因为他们的欲望就是得道啊。通过减少欲望而去实现得道的欲望。真正的无欲连道字都不会有,甚至无念无想。所以长大后我观察到一些奇特的现象,一些人没有特殊的信仰,但是他们的生活就像修行,不断净化内心。而一些修行的人反而习性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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