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交近攻
在晋国侵曹伐卫的过程中,由申叔带领驻扎在齐国谷邑的军队一直都按兵不动,而令尹子玉(成得臣)所带领的围宋部队也一直都在苦战之中。战争打了三个多月,双方的主力部队还没有正式的接触。
晋国在打下曹卫两国之后,救宋的事务也就正式摆上了议事日程,晋楚两军接触已经在所难免。但是此时有一个问题却是不得不考虑的,那就是齐秦两国的态度。齐秦两国都算是大国,他们的态度对于战争的胜败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此时他们虽然是站在晋国一边的,但却一直都处于观望态势,还没有明确地表示对楚宣战。而既然没有表态,就很可能会被楚国策反,从而在交战时给晋国造成意想不到的打击。
为了迫使齐秦两国表态,先轸于是就提议,让宋国去给齐秦两国送去厚礼,诱使两国去劝说楚国解宋国之围。而以成得臣的秉性,必然不会同意齐秦两国的要求,这样就把齐秦两国都得罪了,宣战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而为了能够最大程度低激怒子玉,晋国还进一步把曹国和卫国的土地分给宋国。子玉得知此时果然发怒,断然拒绝了齐秦两国的调停,导致两国的态度得到了明确。
令尹子玉如此刚愎自用,一再地钻到晋国的圈套里,让坐镇在大后方的楚成王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就带兵撤退回国,驻扎到申城。临走之前,他还传话给成得臣和申叔,让他们分别从宋国和谷邑撤军,晋国人使劲地设圈套,你们使劲地往进钻,子玉的性情被晋国人拿捏的准准的,这仗很明显已经不能打了。
他知道子玉为人固执,便循循善诱地劝导他说,大丈夫能屈能伸,闹脾气要适可而止,有了困难也要知难而退,这不丢人。你就算是无功而返,我也不会怪罪你,实在是晋国太牛逼,咱们从长计议好吗?
令尹子玉自己也知道如今的状况已经对自己很不利了,但是他就是不死心,不愿意承担自动撤军的责任,愣是不肯撤军。他对楚王说的话是:“我不是说一定要建功立业,非要争个长短,只不过是想借此堵住奸邪小人的口。”
可见他这个时候心里也是很苦闷的,以他的个性,向来是不肯在人面前低头的。楚国很多的贵族因为若敖氏的专权都很嫉妒他,因此说了他不少的坏话。就比如蒍贾在斗谷於菟面前所说的那些话,说他刚而无礼,而且还不会治军。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他必须要建功立业来显示自己的才能,以证明自己不是靠着家族的荫蔽才取得执政权的。
另一方面,从他的话里也道出了此时楚国内部政局的混乱,一方面是独掌国政的若敖氏,一方面又是意欲取代若敖氏的其他贵族。楚国的国内随时都面临着动乱的风险,而这场战役则是决定若敖氏命运的生死之战,子玉又怎么肯轻易服输。
楚成王实在拿他没办法,一直以来都对他很是容忍的楚成王,面对着如此冥顽不灵的子玉,终于还是发怒了,于是只给了他少量的军队,包括西广、东宫和若敖氏的六卒,也就是一百八十两战车。
退避三舍
当然了,尽管子玉很是固执,他也不是没有想要停战的愿望,只不过他更希望对方能够先让步。于是他就派了宛春到晋国军中提要求,说你恢复卫侯的君位,把土地还给曹国,我就解除宋国之围。
但是晋国人等这一天可等的不容易,他们是急切地希望决战的,并不愿意让子玉撤军。子玉派人来谈判撤军的事,晋国人就不失时机地再次激怒他。狐偃就对着楚国的使者宛春说道:“子玉你好无礼,你一个楚国的臣子,与我们的国君谈条件,一下子提出了两个要求,而你自己只做一个,这没诚意啊,看来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但是先轸的考虑更加成熟,他于是就对众人说道:“虽然子玉的要求不合礼仪,但他请求是一定要答应的。因为楚国人提出的要求一下子能安定三个国家,曹、卫、宋同时得到解放。如果我们不答应,就意味着是我们不肯停战,执意要继续把这三个国家拖入战争的泥潭。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楚国有三项恩惠,我们结了三家的冤仇,我们在道义上就站不住脚了。”
可是就这么解了三家之围,我们多年的准备不是就白干了吗,一旦放弃这次机会,这霸业可就遥遥无期了。总得有个稳妥的办法,既能保证晋国占据道义的制高点,又能够继续与楚国纠缠,从而取威定霸,一匡中原。
正当大家都交头接耳的时候,先轸又说道:“大家不必着急,山人自有妙计。条件是要答应的,但是却不是对楚国,而是对曹、卫。我们私下里与曹、卫结盟,恢复他们的土地和地位,这样原本是楚国施与两国的恩惠,就变成了我们主动的给予,道义的制高点就有了,这是一。第二点则是要把宛春扣留下来,子玉知道之后一定会大怒,前来声讨晋国。这样下来,好人我们做了,这仗还能继续打。”
众人听了先轸的计谋全都拍案叫绝,这计策太妙了,就这么办了。
听说自己的使者被晋国扣了,而且曹卫复国又与楚国断交,子玉心想你们晋国人还真不按套路出牌啊,他气的肺都要炸了。要不怎么说蒍贾就认定了子玉带不了兵呢,晋国这么一使诈,子玉果然就中计了。急火攻心的他不顾楚成王的好意相劝,也忘了自己的顾虑重重,整点了兵马就去追击晋军。
晋军看到楚国追击过来扭头就跑,楚国在后面追,晋军就在前面跑,一直跑了三舍的距离,晋军估计楚军已经疲了,就停了下来。楚国军队看见晋军停了,就说要不我们也歇歇脚吧?子玉的火还没下去,不行,继续追。
晋国撤军的目的,一是因为晋国伐卫部队和齐秦两国派来的军队还在敛盂驻扎,需要先将两军合军一处,需要为布置大战赢取时间。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疲敌,楚国令尹子玉气急败坏因此赶的很是急促,晋军则不需要那么慌张。连日来楚军昼夜行军,刚好能在疲惫不堪的时候,在指定时间,进入晋军指定的战场进行决战。最次要的原因才是晋文公为报答楚成王礼遇之恩,兑现其退避三舍的诺言。
实际上也正如晋军所计算的,到夏历二月初一,晋文公、宋成公、齐国使者国归父、崔夭和秦国的小子慭(秦穆公之子)在城濮会合,而追击多日的楚军还未来得及修整,就向晋国下了战书,春秋历史上第一场大决战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拉开了帷幕。
决战城濮
尽管晋人一再激怒楚军,但是当战争真的要来临的时候却还是没有把握。毕竟晋国之前所面对的都是如虞、虢、魏、耿、霍那样的一些小国,唯一一次与秦国的大战还是失败了的,而且韩之战之后十多年来也再也没有经历过大的阵仗。更重要的是,与楚国这样的大国在中原展开如此大规模的决战,别说晋国,整个中原国家都还是第一次。
晋文公自己就疑心重重,内心忐忑不安,以至于夜里做梦的时候都梦见楚成王趴在自己的身上,在啃自己的脑浆吃。还是在狐偃的一再抚慰之下,才终于从惊慌失措之中镇定下来。而当他听到将士们在唱“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的时候,还是疑心是不是这意味着自己将要被新君取代了,就问狐偃这“舍旧谋新”究竟是什么意思。
狐偃的心里更是没底,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鼓励国君说:“你怕什么,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就赌一把吧!赌赢了,你就是天下霸主。赌输了,大不了撤回国内。晋国表里山河,有黄河之险,太行之固作为屏障,谁也奈何不了我们,假以时日,还可以东山再起。”
可是这也解不了晋文公的悲观情绪,他又叹息道:“可是楚国对我有恩啊。”
栾枝在一旁就说了:“楚国毕竟是蛮夷,给你的是小恩小惠,而他吞并了汉水流域的诸多姬姓诸侯,都是你的叔伯之国,那才是大耻辱,不要因小恩而失大义。”栾枝表面上是这么说,心里面很可能是在想,你以为我不怕啊?我他妈也没打过这样的仗!可我也没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磨磨唧唧没玩没了地找借口啊!作为一个国君你不出来鼓舞士气,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说丧气话这合适吗?
二月初二两军对阵,晋军在莘北布阵。按照出战的兵车数量,晋国总计为七百乘,楚国中军六卒为一百八十乘,左右军数量未知,但大体上相差不多,三军合计大约为五百乘。单从数量上看,晋军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晋军在战略布局上,抛弃了以往全军布阵的惯例,采取了一些保留手段。
晋国中军由先轸、郤溱统帅,对阵楚国令尹子玉所帅的若敖氏六卒,中军战车军士的数量都占有优势。晋国下军分为两支,一支由下军将栾枝率领,对阵楚国子西所率的申息两县军队;下军的另一支由下军佐胥臣统帅,对阵楚国子上统帅的陈蔡联军。
下军分开之后,与所对阵的楚国左右军相比,在战车军士数量上处于劣势。但是狐毛、狐偃所率领的上军则在侧面接应下军两翼,负责机动作战,这就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下军在具体作战时有很大的回旋余地。晋文公带领护卫部队及齐、秦两国军队在后方声援。
在具体的战术上,晋军的布置也让楚军猝不及防。战争开始后,胥臣率领下军,以虎皮蒙马直冲楚右翼的陈蔡联军。陈蔡联军的战马被这架势给吓傻了,看见一群老虎冲了过来,也不管驾车的人鞭打,没命地往回跑,以至于联军阵列瞬间崩溃。一旁观战的上军迅速派出两支小分队追击陈蔡联军,楚军右翼首先溃散。
而栾枝所率领的部队则与楚国申息两县的精兵对峙,战不多时,栾枝便佯装战败,并用战车拖曳着树枝扬起尘土来迷惑楚军。楚国左军的子西不知是计,带领了申息两县的子弟全军出击,结果被晋国中军拦腰截断。此时狐氏兄弟率领的上军也从侧面夹攻,楚军的左翼也溃不成军。
楚国中军统帅子玉看到两翼被晋军击溃,哪怕是再固执,也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急忙下令收兵。撤退的路上,楚成王得知了战况,便派人到责问子玉说:“申、息两县的子弟伤亡惨重,大夫就这么回来,怎么向两县的父老交代呢?”子玉的两个儿子子西和大心把使臣拦了下来,没有让他见到子玉。但是子玉还是自觉有愧,在到达连谷后,知道军队已经安全了,就一个人在帐中自杀了。
持续近半年时间的争霸之战,以晋国在城濮的全胜而告终。城濮之战的大捷使得晋文公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由一个流亡公子一跃成为了中原霸主,开创了晋国持续百余年的霸业之路。
而战败的楚国则因此陷入了内乱的漩涡之中,惨淡地退出了中原争霸的舞台。不久之后,楚成王也被自己的儿子所杀,楚国陷入了旷日持久的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一直到三十多年后,楚庄王平定了若敖氏之乱,才使得楚国再次有机会进据中原,称霸天下。
然而对于两国的君主来说,称霸天下为他们取得了荣耀千古的虚名,却也避免不了礼崩乐坏对于君权的冲击。无论是战胜的晋文公,还是战败的楚成王,尽管在诸侯面前声名煊赫,不可一世,却都面临着权力被架空,无力控制国政的局面。无论后世的史家如何粉饰,都掩盖不住他们面对失控的权力所表现出的无奈,这也不能不说是他们共同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