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就该被塞进黑夜吗?
郝景芳在《北京折叠》中触及到了许多社会性的话题,她把它们安排在未来的语境中探讨。浏览完郝景芳令人羡慕的履历,再来看这本21000多字的小说,你也许会对《北京折叠》背后隐喻的现实加深一层理解。
小说中,第三空间(底层)的民众作为维稳需要被保留工作,因此老刀做了二十八年的垃圾工;三个空间的人被物理空间隔绝,阶层流动的可能性被切断,因此屡次落榜的老刀承接了父亲做垃圾工的工作。面对教育资源被资本买断的现实,处于第三空间的老刀毫无抵抗之力。但为了让特别喜欢音乐和跳舞的糖糖上幼儿园,老刀决定铤而走险挣“外快”——替研究生(第二空间)送信给恋人(第一空间)。
这是整个故事的引子,也许是为了设置悬念需要,作者却没有在正文一开始就交代。
在老刀进入第一空间时,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类似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的角色:从没到过其他地方的老刀看到了城市折叠翻转的景象,他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惊讶地看着世界纯粹的模样,一切都是新鲜的、陌生的、疏离的、可怕的……
老刀像观光客一般,在第二空间和第一空间流连,他虽身在此处,却与相应的空间格格不入。晚宴上,第一空间的老葛谈及的名词:“菲利普曲线”、“生产力改造”、“人工成本”、“政策保护”,没上过大学的老刀只能似懂非懂地看着老葛,但说话者也无意让老刀搞明白这一切,这就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向刘姥姥介绍如何烹制茄鲞一样,话一说一大串,后者(刘姥姥)一脸无辜的低姿态,标榜了与前者(王熙凤)社会身份的悬殊。这份悬殊的差距没有弥补的办法。因此《北京折叠》并不是靠人物冲突推动情节,纵观整部小说,几乎没有什么剧烈冲突的情节贯穿,作者郝景芳如阐述事实一样,冷峻地记录着老刀在三个空间中穿梭、转换的故事。
郝景芳折叠的北京,是一个阶层流动停滞、社会抵抗被消弭、弱者被塞进黑夜的北京。现实的北京藏在这个幽深的、经过折叠的、想象的空间:没来到北上广之前,一般人都满心憧憬着北上广的繁华热闹,而真正探究到这个城市的肌理,却会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就像我在上海生活了四年后,才修正了原先对上海的刻板印象。早先以为上海见明星很容易,然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窜动了四年,也未见一张明星脸。几千万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不同的人之间似乎永远也没什么交集。挤地铁的永远是那一批人(明星拍摄节目挤地铁算另一回事)。类似《北京折叠》中折叠翻转的三个空间,我见过的上海,也有迥然不同的两个空间:一个是以高楼大厦为标志的上海,还有一个是棚户区林立的上海。有一次,我站在市中心某栋二十层的高楼上往下看上海,我所看到的高楼大厦背后的景象,令人吃惊。你会发现,大厦背后可能是灰压压的棚户区,每一个“小炮楼”里都可能住着十来户人家。《折叠北京》中生活在第三空间的五千万人,和现实中生活于棚户区的千百万人的生活状态相比,前者一定比后者悲惨吗?不见得!
对话渠道的窄化直接反映在阶层流动上。在小说中,第三空间进入第一空间的通道几乎是封闭的。老刀们的劳动不创造任何价值,而只是作为国家机器维稳的需要存在。当然也存在老葛这样,从第三空间进入到第一空间的例子,但他“每次回去都要打报告申请”而“有不少特殊的人”却可以自由往返第一空间和第三空间。不平等的现象处处可见,而令人心酸的是对这不平等安排的默许和接受,无从改变、亦无法抵抗的无力感弥漫在第三空间。老刀的背后隐藏着一幅现实的群像:被黑洞一样的现实吸附住的底层,面对普遍存在的、令人绝望的不平等问题,个体的力量无力改变,又无法号召起群体的力量谋求变革。所以小说中彭蠡才劝老刀:“最好别去那里(第一空间),去了之后只能感觉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
老刀答道:“我不去也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
最后,我也依葫芦画瓢劝劝你:“别读这本小说,读完之后你只会感觉现实有多操蛋。”
还是去读一读吧!否则,你永远也不知道其他人的生活状态原来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