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归途

by:半碗八宝粥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闭着眼,鼻尖环绕着草木植物特有的香味,让我感觉舒服得很。

      “臭猫!又趴在我的君子兰上了!”

      头顶又响起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声音,我不情愿地睁开眼。她手里握着喷水器,想来是来浇水的。她满头华发,脸被岁月侵蚀,留下深深浅浅的纹,如今都因她生气而皱在了一起,更丑了。

      我带着嫌弃把头撇到了另一边继续趴着。

      “呦呵,你还不理我了。”她气极反笑,弯腰推着我的屁股撵我走:“去去去!一边儿去!别把我的君子兰压死咯!”

      见我不为所动,她抄起手上的喷水器对着我的身子喷。我大叫一声,站起来一溜烟地跑到了角落里。我有些幽怨地坐在小角落里舔舐整理我的毛,看着站在那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愤愤地想,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成熟点呢?!

      现在算算,我来到这个家已经二十年了。我是被她的丈夫捡回来的,起初她不同意,可也没赶我走,三餐一餐也没落下喂我,算是默许了吧。

      他们有一个女儿,叫定慧。我来时已经上了高中,定慧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每天放学回家都想帮着父母做些事情,但是都被她爸爸拒绝了。

      “你用不着操心其他的事,只要管好你的学习就好。”他总说,“只有学习好了,丫头你才有出路啊。”

      定慧丫头确实争气,学习好,还找了份很好的工作。十年前他们搬到了这座两层的房子里,一家子也没忘记带上我。只可惜,才住了三年,她的丈夫就走了。

      一瞬间所有都化成了齑粉。生活好像总喜欢做这样的事,从你的身边夺走点什么,就像我还小的时候就被剥夺了母亲怀抱,给扔了出去。我想他们如今很痛,可我却从没见她哭过。

      定慧给客人倒了杯水,笑着说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客人也朝着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她笑:“是啊,姑妈好久不见了!”她正看得来劲,没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客厅里并排摆着两张藤椅,一张是她的,另一张以前是她老伴的——现在是我的。他们聊天时,我正坐在我的藤椅上盯着电视瞧。没多久就听到她从边上传来的话:“诶呀我的遥控器呢?”我转头看她,她东看看西瞅瞅,最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说我的遥控器去哪了,原来被你这只臭猫压在身下了,起来!”我挪了挪身子,把遥控器压得更牢了。

      “真是只瘟猫!”她拿手推搡我的身子,推了几次,突然又使了点劲,我没稳住,整个身体侧到了下去。她顺利拿到了遥控器,还一副得意面孔。我也不恼,只是站起身来跳下藤椅,走向了那盆君子兰。

      围观的客人笑得欢:“姑妈和这只猫感情真好啊。”定慧也笑:“可不是,我我妈是要天天跟我爸的猫闹一闹,就跟我爸还在的时候一样,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定慧哽咽起来,惹得一旁的客人连忙安慰。

      她却坐在一旁无动于衷,还嚷嚷道:“什么叫你爸的猫?这是我的猫!闺女来帮我找找我找不到戏曲频道了。”定慧帮她调好了频道,悠扬的戏曲声从电视里传来,她又接着说:“那老头子吵不过我,就先跑了。跑了就算了,还留下只猫来接着气我,你说他过不过分?”

      定慧生生被她妈妈逗笑了,连连附和。客人也感叹:“还是姑妈看得开。”

      定慧不在家的时候,她常常坐在藤椅上发呆,一动不动,电视机也不开。我坐在另一张藤椅上百无聊赖。

      有时她会突然转头对着我——或者说是对着我坐在的地方说:“诶老头子……”

      她的眼睛一开始没有光,一动不动。我望着她,看着她浑浊的眼球一点一点的重新有光。她回了神,却依旧在看着我。眼底有悲哀在翻涌,半开的嘴一张一合,最终只发出了几个气音,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年前她生了好大一场病,定慧手忙脚乱的把她送进了医院。她堪堪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才回家。

      她住院期间定慧会最忙的,每天都赶着去医院,回来喂我,去上班。有几次定慧点了点我的鼻子说:“我妈就连生了病都记挂着你,每天都催我回来喂你,你可真是幸福着呢。”

      后来她出院了,回家后却不爱动了。如今每天就喜欢端着藤椅去前门外坐着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我也在旁边陪着她睡,有时一人一猫一睡就是一下午。

      定慧却有些患得患失,总要跟她叮嘱当心身体,见她在门外睡得死死的总忍不住的要叫醒她试试,生怕她一睡就不醒了。

      她总说:“丫头,人各有命。我自己清楚自己你用不着担心,你老是提着心吊着胆的,这日子会过不舒坦的。”

      我听着迷迷糊糊的,转眼又睡过去了。

      我最近觉得有些累,还没精神。饭吃不下,趴着就不想动了。

      我想是时候了。

      我站起来甩甩脑袋想让自己精神点。

      天边一片火烧云,夕阳也已落至山头。余晖经过千万里,最后洒在在藤椅上熟睡的人身上。

      我走到她面前坐下,朝她叫了声。

      她缓缓睁开眼,余晖包裹住她,散发出温暖的红。她有些睡迷糊了的朝我笑:“怎么了?”

      我又朝她叫了一声。

      兴许我们都是这个年纪了,所以心灵相通。我明白它懂了。

      我看到她稍有些失神的眼开始逐渐清明,眼底平静了许久的湖终被迟早会落下的石子溅起了水花,最后波光粼粼。

      “是吗,要走了吗。”她嘴角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我还以为你能再陪我会呢,就这么想他了吗?真是只养不熟的猫。”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就走吧,总要走的,总该走的。见到了老头子记得跟他说我们现在过得很好,用不着操心别老跑来我梦里见我,让他过他的安稳日子就行。

      “还有,替我转告他,你们俩还得等我一阵子,我还壮实着呢。”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不再看我,也许又睡着了,神情悠然自在,一如在每一个静好的下午。

      我最后叫了一声,转身离开。走了一段路,终究还是回头望了她一眼。

      我不害怕,但是——我担心她将来的日子。

      定慧从房子里走出来,瞧了瞧熟睡的她,最终只是掸开一条毯子给她轻柔地盖上。

      我不再看她们,继续往前走去,我本就不必担心,她会过很好,很好。

      前路漫漫,我只身走了很久。

      慢慢发现前面站着领我回那个家的人,他看见了我,笑着朝我伸出手。

      我转头,看不见了那对屋前的母女,连房子顶也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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