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江绍这邪撞得委实太持久了些。
一连好几日,他都温风和煦的,一改往日的死对头样子,凤九都被他弄得有些迷糊。
可是他的度把握得刚好,不像其他的同窗,若是有了什么小心思,便天上地下地穷追不舍。就为了江绍突然间良心发现对她好起来,这桩事拿去告诉润玉哥哥也太折青丘的面子了。于是凤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得过且过着,直到这天,司命府叫人来请,说是承天台又排了新戏,邀凤九去瞧瞧。
说来也是不巧,司命和闫涵被什么公事拖住了,似乎是什么大事,惹得司命戏也不听紧赶慢赶去找闫涵了。幸而司命是个讲义气的神仙,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向来是不会少了凤九的份,于是听司命府来的人说,司命临出门前,一边捏诀法一边吩咐手下通知凤九。其实看戏远没有多么重要,只是每次都能在司命那处以听戏喝酒之辞套得几句天界八卦,这才很是有趣。但是听司命府来的人说,今日恰逢谷雨,天界特许属下的仙山地界都派了一等一的仙子舞姬来承天台献技,凤九才带了南见往承天台去。
快到承天台时,已经能听到丝竹之声缠绵云雾之中,是个好听的调子。
“南见,我们快点,今日没有八卦听,可要选个好位置!”
待凤九她们入座,才发现周围的仙者大都是生面孔,没几个领着要职的在座。凤九揪了一位正忙着端茶的仙娥问道:“诶,仙子,今日谷雨排戏,怎的没见水神和司命星君前来啊?”凤九也算是明知故问,想套一套仙娥的话。
“回殿下的话,年年谷雨排戏,小仙们不过讨个恩典上天来见识几日,不敢求众仙前来一观。但为了今日的戏,小仙们排了甚久,尚算诚意之作,殿下和几位仙者能来,已是小仙们的荣光了。”
“你如何知晓我是谁?”
那仙娥只抿嘴一笑,很是雀跃地答:“普天之下,八荒之中,唯青丘九尾狐魅色倾国,又唯有殿下额心一朵凤羽花,此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仙自然是认识的。”
凤九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好从她手里接过茶,那仙娥行了礼,往另一边去了。
下界仙山的仙娥们的仙术虽弱,在今天这出戏的编排上可是派足了功夫,司命不来,果然是亏了。一位仙娥自众人包围中一跃而起,停在众人手中的一块白玉盘中。
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凶兽,自空中扑来,一掌挥落了那位正翩翩起舞的仙娥。这凶兽浑身金色的毛竖了起来,像是受了刺激,眼睛血红,正大口喘着粗气。
那位仙娥被伤得不轻,凶兽却不见就此打住,越加发狂起来。
在场的仙者都是各个仙宫中的小官,此时场面混乱,一时也没了主意。
凤九向来是个热心肠的神女,此等危急关头自然是要挺身而出的。她挥手召出了陶铸剑,飞身下台吸引凶兽的注意。
南见看此情形,只能将剩下的仙者聚在一处,化个屏障护着下界仙山的仙娥们。
刚迎上去,凤九便晓得这凶兽绝非寻常。它的神力并不十分高明,但它处于激怒情绪之中,出手招招致命,惹得凤九疲于应付。凶兽不断地往凤九这里吐火球,对凤九并不算致命,但胜在招式密集。还好有反应过来的仙者在旁扰乱凶兽,凤九的负担略微轻些,但凶兽伤不到人,越发地狂躁起来。
眼见招数已经都被化解,难以伤人,凶兽发了狠,目标只朝着伤它最狠的凤九而去。它似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直朝着凤九扑来。
背后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下界仙娥,凤九已经退无可退。
只能受了这一下。
眼前却突然闪过剑光,凶兽并未注意到这股剑气,未察觉间,被剑气弹开几丈远。凤九抬眼看去,却是最近性情大变的江绍。他眼中盛满情绪,凤九摸不准,只是疑惑着想要出声叫他,却被他截住。江绍抬手止了凤九的话:“嘘,安心等着。”
凤九被他这么一出弄得越发迷糊,额心又疼起来,只得坐在地上,瞧着江绍的动作。
他没有着急动手,在前胸动作着什么,凤九看不真切。
江绍已经不像从前那般莽撞狂妄,有一丝阴翳气,是血妖族的遗存。不论他的父辈如何被妖族日日惩戒,不论他是否厌弃自己的出生,他的骨子里血妖族的气息,从来不曾消失。
那只凶兽认准了凤九这处,轻易不肯认输,正摩拳擦掌准备扑过来。
却又有人出现了。
是辛渐。
他出手倒利落,几招之内便把赤焰兽收拾服帖,重又封印进承天台下。
还没转身,就听他道:“小小年纪,便此种魄力,血妖族之后,名不虚传。”
不是跟她说话。
“冥王哪里的话,在下哪里能在冥王面前卖弄,在下不过是看凤九妹妹处于危险之中,才出手相助。”
“是吗?”辛渐转头把凤九从地上扶起来,很是细致地给她拍了拍裙子,“只是救人,用得上你血妖族秘术诛心锁?血妖族少主这,未免大方了些。况,凤九她身份尊贵,认了我作哥哥,认了润玉那个老古板作哥哥,你又哪来的福气,让她喊你哥哥?”
“在下自然是不能同陛下和冥王相提并论,但凤九妹妹乃在下心中所念,自然与陛下和冥王与凤九的称呼内涵不同,而在下关心则乱,是以出手确然重了些,幸而冥王及时赶到,让凤九妹妹免于惊吓。在下应当谢谢冥王才是。”
“免了,以后离她远点。当她的夫婿,你不够格。”
辛渐不想过多纠缠,揪了凤九一只胳膊就欲先走。
“小殿下!”江绍没有放弃,“小殿下能否先听在下说几句话?”
凤九抬眼瞧了瞧辛渐,他虽一脸不耐烦,却没有催她的意思,等着她自己回应。
“你说吧。”
江绍看凤九没有单独与他说话的意思,苦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自认识以来,小殿下与我一直不对付,我也一直惹殿下不痛快。但江绍虽出生于叛乱时的血妖族,有一个无情冷血的父王,却在叔父那里知晓温情为何物。殿下被叔父奉命追杀,青丘除掉叔父,此为情理之中,江绍也明白。但我万望殿下清楚,我并非为妖族与殿下不和,而是为了我的养父。”
“此次回妖族祭拜亡母,江绍突然思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既然欢喜殿下,就用尽全力去得到,不论过程。但终究是江绍回来晚了,害殿下背了顿鞭子,还让殿下难以再相信我。江绍无意再去追究,只求殿下明白江绍一片真心,给江绍一点机会。”
辛渐的嘴巴都气歪了。
凤九思索了一会儿,回道:“你的身世,我略听司命提过一句。你叔父实则对你来说犹如亲生父亲,你找我麻烦无可厚非。但慷他人之慨,以德报怨远非我青丘做派。我只能与江公子保持距离,以防江公子触我伤情。另,杀父仇人之亲,怎可娶作榻侧。江绍公子,还是勿要忘记家仇。”
“小殿下此言差矣,前世仇前世尽,与你我二人并无关系。先天后杀害先水神之母,天帝陛下的弟弟不也娶了先水神为妻吗?可见凤九殿下乃是狭隘之见。就算殿下觉得不喜欢江绍或是觉得江绍配不上殿下,我亦可如同天帝陛下对待先水神那般,舍命相救,让殿下明白在下真心。小殿下方才也瞧见了,江绍用寻常的法子制服赤焰兽必然是比不上殿下的,但诛心锁耗妖血,损灵力,足见江绍之真心!”
辛渐的嘴更歪了。
实在忍不了了:“天上地下喜欢凤九的不知从南天门排到何处去,不是你舍身相救便以身相许。我奉劝江绍公子,你最好是真心对待凤九,不要让我发现不对劲。”
待被辛渐送回洗星苑,凤九都还在想江绍说的事。除了表明心迹,江绍还说了润玉哥哥的事。他曾经喜欢过先水神,还曾舍命相救?可是润玉哥哥从未提起。是因为伤得太深,还是不想与旁人说?
润玉哥哥,从前觉得离你越来越近,如今觉得,凤九还是在你周围的迷雾中徘徊,偶尔靠近,从未看清。
但是江绍那一番话听起来确实很真挚,加上他为了救她差点使了诛心锁,凤九开始有点实打实地觉得,他可能是真的在喜欢着她。
但是还是觉得不对劲。
小叔杀了他叔父,她自己也喝了蛇羹,算得上江绍半个杀父仇人,对江绍来说却仿佛突然之间不痛不痒起来。要么,是他跟她不对付了三千多年,觉得喜欢她,所以偃旗息鼓;要么,就是他在撒谎,等着更上一层地跟她不对付。
润玉这边也焦头烂额。
亲信散出去几拨了,要找浸铭塔却如同大海捞针,实在困难。此等巡查不可打草惊蛇,扰了藏在暗处的人,于是只能一点一点搜寻。
事关六届安危,司命和闫涵被润玉紧着叫了去披香殿寻关于浸铭塔的古籍,终于翻到一点眉目。
《众神·女娲考》记载,女娲乃上古圣神,生平淡泊,无有所爱,唯忧天下。炼五彩石补天,于寻五彩石途中遇某花,念其有再生天地之寓意,择为座下圣物,衣衫、器皿均有圣花之图。五彩石补天后三万年,上古洪荒诸神之战,女娲封五分仙元于浸铭塔,身殉洪荒之战,换来四海八荒几十万年和平。
润玉捧着这本破烂不堪的古籍已经三个时辰了。几十万年过去,那花的名字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看不出轮廓,只知道是个三个字的名字。但就算知道了是什么花,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找到浸铭塔有帮助。
邝露正生着气。方才辛渐来寻她去承天台看戏,她事务繁多又不可为外人道,便跟辛渐吵了几句。谁知道他赌气独自去了承天台。没几时又看他原路回来了。邝露站在润玉身边,辛渐感觉突然有些尴尬。
辛渐皱着眉头,要面子地开口:“咳咳,本王,啊,方才去承天台看戏,还救了凤九一命。”
润玉收了书,面上很是淡然:“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血妖族那个少主说喜欢她……”
“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那个少主还用诛心锁,说不准什么用意。”
“……”
“喂!我说……”
江绍在追求她,而她没来璇玑宫“告状”。
辛渐还在喋喋不休:“……我估摸着赤焰兽不可能突然发疯,一定有人操控,而且一定在场。依照在场的仙者灵力和他出现的时机判断,他要的就是乱,要么杀了凤九,要么救了凤九,让凤九对他另眼相看。也有可能是江绍那小子的招数,故意惹怒赤焰兽,接着耗损灵力诛心锁,让凤九对他感激涕零,以身相许。但凤九明显不是这种人哪。”
“你终于说了点有用的。”润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