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凤九去璇玑宫,还有一桩事没说。
昨日凤九跟司命偷跑去承天台看戏,逃了绯苑仙上的水系术法课。原本司命跟凤九交情不错,又是长生大帝座下最得力的仙官,跟他去看戏原本是没什么问题的。绯苑仙上少时也是被爷爷白止帝君所救,她的水神之职跟青丘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想来这件事也无须担心,只要绯苑仙上不出卖她,凤九便没什么麻烦。
谁料昨日白亦和白真恰恰上天来瞧她,被江绍那个有仇必报的小人给告了状,在凤九的爹爹和小叔面前好好编排了凤九一番。从其他同窗的话语中,听得出来江绍是没有在爹爹那里讨得什么好处,但是小叔留下的书信中除了与沧夷神君的婚事之外,还提点了凤九这么一句话:
听戏罪一,逃课罪二,拒婚罪三。鞭数每罪叠十,万自思量。
一看就是爹爹在旁边盯着小叔写的。
信中自是提到了江绍那个不识好歹的。
三千年了,江绍这厮还是和凤九不对付。凤九也不太明白,不就是杀了那条妖君身边的妖蛇,也不是什么妖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江绍却跟她始终过不去。凤九也不是个喜欢纠缠的性子,也曾找他了结过。谁知道他并不当回事,事后还是照样找她麻烦。
昨日江绍竟敢在爹爹面前编排自己,还白白给她招了一顿鞭子,实在可恨。
凤九一气之下本想找润玉诉苦,但在璇玑宫跟润玉和魇兽相处这半日,凤九稍稍冷静了些。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青丘帝姬做事,当然是坦坦荡荡,不求人帮忙的。本来打算从璇玑宫出来便直奔江绍那处,无奈出了殿门她就感觉额心发烫,胸口于是凤九翌日出了洗星苑的门便直冲了江绍的院子。
待站在江绍的风逸院门前,凤九已经祭出了陶铸剑。要是凤九的尾巴还能看见,一定像第一次见江绍那样,九尾上的毛都得竖起来。陶铸剑也被主人浑身的杀气激起来,“铮铮”地响着。
凤九今日穿了一件浅红勾金的裙子,迎着风逸院的风猎猎飞扬着,很是有些侠女的味道。
凤九也不多话,凌然的剑气直接把院门砍了个对半。
“江绍!出来!”
一众侍从仙娥鱼贯而出,凤九抱着剑站着,等着江绍出现。
最后走出来的却是江绍的贴身侍从,千关。
他倒是有礼,踏出门槛先向凤九行了个板正的礼。
“凤九殿下。”
凤九很是火大:“江绍呢?平日里惹我都是敢作敢当,怎么今日却要做缩头乌龟?让他出来!今日不把江绍打得半年下不了床,我白凤九把自己的毛都拔了!”
“还望殿下息怒。我家少主不在院中。”
凤九冷嗤了一声:“不在?躲我去了?”
“殿下容禀,少主昨日被妖君召回妖界,祭拜生母去了,怕要几日才回,不如凤九殿下先回……”
“怎么?惹了我便藏回家?江绍何时如此输不起了?”
“凤九殿下……”
“若真要几日才能回来,本殿下便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何时回来何时打便是!”
说罢,凤九便真的幻化出一个小桌和坐席出来,在小桌上温茶喝。风逸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在院门口没了主意。青丘的小殿下,这身份他们也得罪不起,也不好贸然离开,只能都站在院门口,尴尬的气氛一时很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旁边司命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
“咳咳,啊见过小殿下。两日未见小殿下,小殿下长得越发美丽动人了哦。”看着气氛尴尬,一直躲在暗处瞧热闹的司命只好闪身出来,一边跟凤九搭话,一边在身后打着手势,让千关他们先撤。
一群侍从如蒙大赦,急忙作鸟兽散。
凤九给司命倒了杯茶。
“司命,你这好八卦瞧热闹的性格能不能改改。”
“诶,凤九小殿下此言差矣。小仙本是想寻小殿下去看我新写的话本子,但瞧见小殿下执剑外出,盛气凌然,小仙想着凤九殿下一人打架太过危险,这才跟了来,好保护殿下安全不是?”
“说起来你那出戏害得我不浅,我爹可扬言要打我三十鞭子。”
“啧啧啧,”司命一副很是痛心的表情,“小殿下,小仙可是听说,青丘神鞭,上惩昏主,下戒庶民,不留鞭伤,却实打实要疼个一两月的。哎呀……”
“你好歹也把你眼中那点期盼遮掩遮掩,说起来这神鞭确然是可以惩昏主,戒庶民,但在青丘这鞭子就快成我一只狐狸的了。”
司命把嘴角拼命压了压,防止陶铸剑待会就飞到自己身上。
“那小殿下今日找这江绍公子是……”
“就是他在我爹和小叔面前编排我,给我招了这顿鞭子!”
“奥~~~”司命很是夸张地张大了嘴巴,然后立即道:“该打!”
还配合地点了点头。
“司命,你知道江绍生母的事吗?”
“诶!”司命摆了摆手,“小仙可不是爱传他人八卦之人!”
凤九斜了他一个眼刀,笑着说:“诚然我们司命星君是最不爱传他人八卦之人,但,左右江绍那混蛋现在还没回来,不如就讲讲打发时间呗?”
“好!”
凤九的瓜子又摆上了桌。
司命抓了一把到手里:“说啊,江绍公子的生母原是妖君揽影的表妹揽星,当时嫁了妖界中最为势强的一支血妖族族长江申,但这血妖族族长居心不良,谋划弑君篡位,才哄了揽星做族长夫人。传说揽星天性纯良,被江申轻易骗了去,婚后诞下江绍公子。同年,揽星发现族长秘密,被江申杀害。”
“所以,江绍的亲生父亲杀了他的亲生母亲?”
“没错儿,”饶是看话本看得海了去的司命也不免皱了眉头,“揽星虽撞破江申阴谋,却并未来得及告诉揽影。江申却以为揽星已经告密,于杀害揽星当日起兵谋反。”
“我记得,渊正仙人言及血妖族兵变时,并未有揽星这一号人物。”
“正史哪会跟你讲这些。血妖族兵变闹得妖界腥风血雨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被揽影稳住局势,血妖族式微,江申被剃妖骨,焚妖血。这是妖界最毒的惩罚,被罚者魂灵不死,被妖界圣器斩妖箭日日穿心而过,生不如死。”
“这妖界,确实是,有些残暴啊……”
“小殿下却是不知,再残暴的地狱也有温情。江绍公子是血妖族之后,在妖族中立足很难。亏是有揽影揽星的表姐妹关系在,江绍公子才能好过些。但揽影毕竟是妖君,需平衡各族势力,若太过照顾江绍,便会引发众怒。是以江绍公子很长一段时间是被妖君身边近身服侍的一个蛇妖带大。直到六界学堂开课前几百年,江绍公子在妖界的地位才被承认得多些。那蛇妖与江绍公子感情甚笃,我听妖界送江绍来的侍从说,二人算是亲如父子。”
“这么说,把江绍养大的那条蛇妖,便是在天池边打伤我,还被我四叔炖了蛇羹的那位?”
“那可怪不得江绍三千年来追着小殿下不放了。”司命讲了好一会儿,停下来喝了口茶。
“这么一想确然是我做得比较过分些,那蛇妖左右不过奉了妖君的令,我却实实在在是烹了那条蛇的。虽然蛇妖不是江绍的生父,但他身世悲苦,有这一点温情已属难得,却还是没有善终。”
“小殿下不必伤怀。人各有命,不必为过去之事懊悔。再说当时小殿下年岁尚小,不难揣测妖君和蛇妖就是不怀好意甚至抱了杀心。因为别人的温情放过其对自己的伤害,实为伪善。生在四海八荒之内,无人内心不温情,只是立场不同,选择不同罢了。”
凤九点了头。
司命说得不错,世间诸事不是非黑即白,世间众人不是非善即恶。但是江绍对自己的恨意此番终是有了解释。他不堪回首的出生,和他温情满满的养父。
凤九忽然不想再跟江绍约架了。
而且以后少见为妙。万事向前看,他见着自己,必然想起来那只蛇妖。
凤九和司命是何时走的,风逸院众人并无印象,只是晚膳时间他们前去送糕点,扬言要在院门等着少主回来的少女已经走了,只留了一封信,用茶杯压在桌上。
信是径直打开的,被晚风微微吹着,上面写着:无意纠缠,就此揭过。
千关替少主收了起来。
江绍是在三日后的夜里回到风逸院的。
他风尘仆仆,眼神却明亮,周身的气泽与先前截然不同,把千关着实吓了一跳。
开口的第一句话更是把千关手中的茶盏直接惊掉了。
“凤九来过吗?”
“少主……少主是说青丘的凤九小殿下吗?”
“八荒之内,还有第二个?”或许是血脉的关系,江绍骨子里还是有血妖族的阴翳,稍有两句话不对,他的语气便开始阴狠起来。
“回少主,三日前来过,好像是跟司命星君走了,走之前留了这张字条。”
江绍接过字条,轻声笑了笑,把字条抛开,在空中就烧了个干净。
千关刚准备开口请江绍去沐浴,他却已经抬脚又出了门。
少主今日像是撞了邪。
凤九也没料到夜半看星星这事也能被江绍打扰。是迷谷进门通传说江绍在外面等候,不见到凤九不肯走,她才慢吞吞除了洗星苑门。
“江绍,我给你留了字条,不是吗?”
“凤九,你先听我说。”
凤九?他什么时候不是叫小殿下?怎的今日祭拜生母回来,撞了邪了?
“凤九,我……”江绍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怪异。
“停!你别叫我凤九了,叫得我额心疼,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纠缠小殿下不放,总是招惹小殿下,不是讨厌小殿下,而是太喜欢小殿下了,想要获得小殿下的注意。前几日江绍回妖界拜祭生母,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喜欢小殿下,则要让殿下知道,而不是次次纠缠,惹殿下不快。江绍回到风逸院时看到这张字条,想来约莫是我从前做得太过,让殿下误会了什么。今日江绍回天界,见到字条便赶来同殿下解释,还望殿下莫要生江绍的气才好。”
凤九:“……”
他说什么?找她打架因为喜欢她?跟爹爹面前参她一本也是因为喜欢她?
他喜欢她,要让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这说得通吗?
江绍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又开口道:“我知道小殿下此番怕是一时半刻难以接受我的说法,因为我此前的做法过于内敛,导致殿下你没有意识到,还弄巧成拙让殿下误以为我怨恨殿下,是江绍的错,今后还望……”江绍抬头盯着她继续说,“凤九,你略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证明自己的心迹。”
“好了好了,”凤九抬手扶着额头,“我头疼得厉害,今日便到这吧。”
也不等江绍出声,凤九转身向身后摆摆手说:“江绍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吧,撞邪了须得好生调理才是。”
江绍愣在原地,半晌忽的勾了嘴角,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