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尕,是我妈妈的妈妈,其他地方称“姥姥”“外婆”,我们都叫“尕尕”,不知道怎么写的,这个字的字音是对的,意思是不对的。“尕”本来是指“小”的意思,一般用作爱称,勉强借来一用。
听我妈说,她16岁的时候和15岁的尕公结婚,不知道她在娘家的情形,但是她从结婚之后,就一直劳累、屈辱地生活着。
她长相清秀,身材娇小,但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尕公的疼惜,尕公一边在村里开小店,一边在外面出轨,长年不回家,屋里屋外都是她一力支撑。
她直到24岁才有了一个女儿,所以疼爱有加,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这个女儿身上,后来大女儿在家招女婿,性格骄横、冷漠,不一点儿也不像她,让她吃尽了苦头。
在她卧病在床的时候,她孤零零住在附件屋(捡放杂物的地方)的角落,大女儿却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理由是尕公一生不断出轨都是因为尕尕的“没得耐信”。
我妈是二女儿,和我的幺姨、她的三女儿,轮流照顾她。我妈曾经要接她到我家来,她坚持不肯,她说我妈是出了嫁的,让出嫁的女儿为她养老“没道理”,而且她没有为我妈帮过忙、尽了力,更不能去。
那时,我还在读大学,大姐刚生孩子,妈也是应接不暇,忙得不得了,只好白天去照顾她,晚上再回去。
有一次下雪天,尕尕让她早些回去,半夜时她需要上厕所,尿桶已经备在她床边了,她上了厕所,却因为长期卧床腿脚完全无力,瘫软在地上,她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没有人理她;她使劲挣扎,一不小心,把尿桶蹬翻了,她就躺在尿里躺了大半夜,后来三表姐出来上厕所,才把她弄到床上,就再没有理睬她。
第二天妈到的时候,她躲在被子里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妈连忙烧热水,跟她换衣服、换床单,她就一直哭着,妈也找不到话来安慰她,她心里实在太苦了。
说到这里,我们的眼眶都红了。
尕尕是多么温暖,会心疼人的人啊,她亲手带大的大女儿和4个孙子孙女却是这样的冷酷,她的一生偏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是多大的讽刺。
小时候,每年放假,我们总记挂着要去尕尕家,尕尕家就在一片杏树、桃树、梨树之中。
尕尕很能干,她总是有很多方法,在那个物质急缺的年代,为我们“变”出很多好吃的。她会在门前的池塘石墩边将绿豆泡在清水里,只要一个晚上就可以吃到当时不多得的白白嫩嫩的豆芽;她自己用石磨推磨黄豆,给我们做豆浆喝,也顺便做豆腐;她把还没有熟透的玉米、从鸡窝里捡来的热乎乎的鸡蛋煮一盆子,不停地招呼我们吃;她把秧田里的野荸荠拔回来,洗干净,晒干磨成粉,用热水冲来喝;她自己做麦芽糖、各种咸菜、很多酱。
尕尕热心、有耐心,教孙子孙女打牌,总是输,她舍不得“大王小王”,让我们“嘲笑”。她心里总装着别人,村里上下都喜欢她,拜她为干妈的就有好几个。
她也要强,能说会讲,不让别人小瞧。尕尕只有三个女儿,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很受歧视的,有一次邻居家仗着自己有两个儿子,任由家里的牛跑到她的秧田里,她着急跟他们理论,他们居然不管。她当场要求在其他人的见证里,将牛拉到对方的菜园里吃了一畦青菜。他们自知理屈,也不敢做声。
晚年,好不容易随大女儿到镇上住,谁知尕公在打麻将时认识了一个女人,私奔了。她不甘心,去吵,去闹,却没有结果。大女儿因此有理由挖苦她,薄待她,直到她去世。
她真是苦死的,疼死的,到了后期,她疼得不行,做医生的大女婿看都不看一眼,妈从外面请医生为她输液,而她最疼爱的大女儿就在一个屋檐下,却一杯水都没有端给她。
妈长叹一口气,说:这么好的尕尕为什么这么命苦呢?如果她现在还活着,还能跟着我们享点福吧!那该有多好!
我也不知道啊!我们都喜欢尕尕,偏偏与她更亲密的家人不爱她,让她尝尽了人间种种的苦。
尕尕啊!希望在另一个世界,有人能将你当作一个16岁的女孩子来疼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