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东北的冬天，是热气腾腾的。零下三十度的户外，随着呼吸和说话，从每个人的嘴里一团团的白气向外喷涌翻腾，围巾和帽檐上结一圈冰花，进到零上二十多度的室内，很快会化的湿漉漉的。小孩子们被捂得很严，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这样睫毛上就会结冰，化成水滴之后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若是像我这样戴眼镜的，起码有一分钟，你也不认识我，我也看不见你。
同样热气腾腾的，就是厨房，东北话叫“外地下”，通常是从户外进到室内经过的第一个房间。这是因为农村所使用的主要柴火是玉米杆和玉米棒芯（我们叫苞米骨（二声）子），在存储和燃烧的过程中会产生大量尘土，不便于往屋里拿。现在设想一下你去别人家做客，一开门进的是厨房，也是很神奇了。由于这里做饭的蒸汽很热，但是从室外进来的空气又冷，再加上以前排风不好，导致厨房常常是烟气笼罩，甚至到彼此看不见的程度。至今令我魂牵梦绕的东北大菜，都是从这里诞生的。那时候每家每户冬天必备的几样：豆包，酸菜，猪肉。包豆包要约好了几个亲戚，一下子包够吃一冬天的。你家包完了我家包，互相还要品尝评价，谁家的面发酸了谁家的馅不够甜，若是村里出了名的包的好吃，还会有人来取经。腌酸菜更是一个技术活，会腌的觉得一点都不难，不会的怎么都腌不好，甚至整缸烂掉导致全家没得吃，只好去别的人家要几颗。没错，东北腌酸菜都是论缸的，至于多大缸，你们可以看图片感受一下。至于杀猪，只记得是件要惊动全村的大事，但是作为一个小闺女，一直被保护在外围不被允许进去参观。至于杀猪菜的味道，表达能力太差的我，只能告诉你：嗷嗷香。
暖炕曾经是东北农村屋内唯一的热源，它既是客厅的沙发、茶几，又是卧室的床。白天在这上面可以支一个炕桌吃饭，打牌，凑在一起聊天，晚上铺上被褥就睡觉。在东北串门，主人对你最大的礼遇就是“快脱鞋上炕，炕里暖和”。能不能在炕上盘住腿，是判断你是不是合格东北人的标准之一。炕头隔着一堵墙，连接着烧火做饭的灶台，是整铺炕最热的地方，炕梢则是另一端最不热的地方。过去稍讲究点的，炕梢会有一个炕柜，里面放被褥和衣服一类的。据我姥姥说，画炕柜曾经是一门很流行的手艺，通常是在玻璃镜面上画一些花鸟鱼虫之类的。如果没有炕柜，那么被褥就直接堆在一边，拿块布盖着。老爸现在还是最喜欢进了屋先躺到炕头“烙后背”，而我是在地上待的冷了上炕，过不了五分钟又热的受不了下地。
回老家过年，必须要面临的一个考验就是，能不能准确的叫出每个亲戚。一般我有两个办法，一是根据爸妈和亲戚之间的称呼来推理，但是他们往往会用“来了，快上炕”来打招呼，于是我只能跟着其他同辈的兄弟姐妹叫，后来发现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几个人凑在一起面带微笑若无其事的嘀咕：“这是？”“大舅。”“又是大舅？哪个大舅？”你大舅他大舅会拉着你询问所有长辈们关心的那几个问题，还会用期盼的眼神真诚的望着你，试探着想了解你赚多少钱，如果你能巧妙的把话题引导到你家我哥有多么优秀多么孝顺上，就可以附和着对方完成一次有惊无险的对话，并满足大舅们炫耀自家孩子的愿望。
现在的东北没有过去那么冷了，也没有那么大的雪了，不变的是暖烘烘的炕头，热腾腾的饭桌，和一声声“上炕”的招呼，东北冬天的农村一点都不美，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它。
Clara 2019.03.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