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记
出太阳了,几丝微风。很适合扫墓的天气。
几辆车,一辆接着一辆出发。
爸爸说他们小时候是走路去扫墓,后来是摩托车,到现在,是汽车了。
山路狭窄,只容得下一辆汽车通过。有车下山,有车上山,一来一往,就堵死了。反而是摩托车在其中穿梭自如。
那时的山头还是适合那时的车。
扫墓,免不了追根溯源。这一挂,我们扫的是爷爷的爷爷。我们姓邓,他姓林。
故事是这样的,
爷爷的奶奶原来的丈夫姓邓,去世了,原来住在我们不远处隔壁村。生了两个孩子。爷爷的奶奶就带着两个孩子,也就是爷爷的爸爸和叔叔,改嫁给这姓林的。林太太太爷原来也有两个孩子,但老婆去哪儿了无从考证。据说他对邓家的两个孩子很好,视如己出。后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林太爷家境不错,家中有船,他死后,将他的船给了我爷爷的爸爸。至于为什么家境尚可的林太爷要娶一个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太奶,这其中恐怕又是一个无从考证的故事。
扫墓有着固定的一套程序,不是简单地清理一下草木而已。
经过一次四季轮换,草木有些已经长得跟人一样高了。用大的榔头先把高草木连根拔起,抑制他来年猛势生长。之后,再是小杂草,将其锄光,将所有的草拖到墓地范围之外
墓地成了一个好看的葫芦型,然后,押上纸钱。接而,插上香。一捆香被分成六束,主墓地三束,旁边的土地公三束。燃香的工具是就地取材,随手拾来几把被太阳烤干的荔枝木。火燃起来才会旺,吧咂吧咂地响。
香燃起来了,就放上食物,一般都会有传统的“三牲”——一大块五花的猪肉,一条鱼,一只鸡。主角是一只烧得金黄的大烧猪。另外五碗叠的高高的白米饭,三碗白酒。依次摆上。
招待完饭菜,该是真金白银的时候了。从红色胶袋里面拿出很多的冥币,有几亿一张的纸钱啊,还有与时俱进的豪车啊,别墅,金条,还有机动车驾驶证!烧烟袅袅,烧烟人无不被呛几口,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好不容易烧完,倒上酒熄灭。就当祖先也是喝过了,
纸钱烧完,子孙上前去拜拜。高考的期许高考多几分,妇人念叨家中平安,男人保佑发达…虔诚点的,还会跪在地上拜拜。
土地公,主墓,依次进行程序。
人们都散开,三三两两在树荫下,聊天,吃东西。
此时,在树荫底下的,还有几个附近村落的孩子。他们在等,等这家人给他们钱,他们叫“看墓钱”。不是乞讨,借着一种吉利罢了。个个皮肤黝黑,数着手里今天收到的钱——他们会赶很多场,每一场都会取得几元不等。小眼睛咕噜咕噜的,尽是机灵的孩子。
散发了钱后,那边响起爆竹声,他们又闻声而去了。
每一个墓都是以放爆竹结尾,有些是放烟花。噼里啪啦,爆竹的尾声送着我们这行人下山。
做劳力,我们年轻人反而做不惯,便不会做了。而是一个七十六岁的爷爷在劳作。他佝偻着身子,扬起锄头,一棵小树哐当一声倒地。换作我,可能连这锄头都扬不起。他动作麻利,三下五除二地便把整个墓地弄规整。一双拖鞋,脚趾甲早已经发黑。白色的汗衫,黑色的的确良布料裤子。裤子接缝处尽是白色的缝过的线头。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专业帮人家扫墓的。三百元一挂。一个月下来也就能自给自足。今年腿脚不太灵活,干不动了。
生活是艰难的,但是他的脸上,眼睛是弯弯的,嘴是弯弯的。我很喜欢看他,笑得多好看,仿佛生活有无尽的甜。
大儿子是鼻咽癌去世的,小儿子好像也是患了癌症。孙子外出打工去了。他自己干不动了,真替他担心。
他倚在树干上,享受着凉风,惬意着。
本来这人生,是过得一刻便享受这一刻吧。
这扫墓的车队又浩浩荡荡回去,回到家,将烧猪大卸八块,人人有份,人人平等。太阳下山,人们乘凉后各回家去,放上糖,煮上甜甜的肥猪肉。
人间便又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