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丽莎发廊》

一、晚归的人

战青大约是20岁左右,不过她生的俏丽秀气,说话又温声细语,所以年龄显得更小一些。

有时在村子里碰到爱聊天的人,亲切的问她多大年纪,她也总是腼腆害羞的一笑不语。

其实战青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年的生人,她是被剃头匠战师父养大的,跟着学了一手剃头刮脸的手艺。

早年时候,她还只是个孩童,就背着装满剪刀工具的皮袋子,跟在担着剃头挑子的战师父身后,走街串巷的给需要的人剃头。

后来战师父年纪大了,再也走不动,战青也就随着师父定在了石牌村,自村口开了一间发廊,叫梦幻丽莎。

那个背在身后不知多久的皮袋子变成了橱柜,格子里放满了琳琅满目的药水、洗发精,简单的剪刀工具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多样。

至于战师父,终是敌不过时间,老去后变成了一捧黄土,随风逝去......

1998年8月14日。

深夜的晚风微拂而来,越过石牌桥和密林,带着海水咸腥又潮湿的味道。缓慢转动的三色发廊灯失去了它那曾经娇艳的粉色,只剩下了发黄的白和看不清的灰。

梦幻丽莎发廊里,白炽灯下,战青正给九叔刮脸,剃刀在下颌骨的弧面上来回摩擦着,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那只线条修长完美如玉般的手握着银白色的刀子,熟练迅速的在身旁的水盆里划过。

头顶的老式吊扇快速旋转着,年代的久远让它发出不断的嗡鸣声,渐起的呼声从九叔的鼻腔里发出。

战青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剃刀放在一旁,拿起桌上水盆里的热毛巾拧着水,她微微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镜子,目光却落在了上面。

那是一个站在发廊门口的男人,他的模糊身影被映照在镜面上,许是因为镜子上起的糙,又许是因为水蒸气的腾起,战青只捕捉到了男人略是挺拔的轮廓。

“噢,睡着了。”九叔醒来。

战青把目光收回,微笑着对九叔说:“您可以再休息一会。”

九叔笑了笑,一边摆手一边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说道:“不行噢,要归家喽,老婆子跳脚了,哈哈哈。”

战青也笑道:“哈哈,九婶还是这样大的火气喽。”

九叔却抿了抿嘴说道:“这才是爱噢,你也该早些找个男仔结婚呀。”

战青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的竟向那站在门口的男人看了一眼,但是很快就躲闪开,又腼腆的再不说话。

九叔回身看到等待的男人,先是一停,然后向门外走去,还热烈的朝着他说着:“欢迎,欢迎噢,小青的手艺很好的,哈哈哈。”

战青和男人的目光终于碰上,两人相互点了点头,便谁都没有再动。

直到九叔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的桥头时,战青才想起把毛巾放回水盆中,她迅速转身之际,男人问道:“很晚了,不知道,还方便吗?”

战青没有立刻回身,她又看向镜中,回答道:“没事。”

男人跨了一步走进发廊里,站在了战青身后的椅子旁,说道:“麻烦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让战青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的压迫感,是想要被这男人拥抱的压迫感。

战青猛地回头,向后退了一步,腰正好磕在了水盆的边沿,她还是忍着突如其来的疼,说道:“请坐。”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对战青说什么,却还是沉默的坐在了椅子里。

被擦去水汽的镜子里,映衬了这男人全部的样子,米白色的衬衣和深灰色的牛仔裤,长袖卷起至手肘处。

双臂是古铜色的皮肤,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就这样暴露在外,冷峻的面容中既严肃刚正又带有一种危险的气息,战青的脑海中浮现了亦正亦邪这个词。

尤其眉下的双眼,虽是单眼皮却不是小眼睛,深邃如同黑洞吸引着战青越陷越深。

“只需整理鬓角。”男人是薄唇,他看着发呆的战青,说道。

“呃,好,好。”战青应着,本就粉嫩白皙的两颊泛起一抹明显的红晕,手中有一丝丝慌乱。

战青微微弯腰,摇动着椅背后的螺丝,将椅子放下了一段高度,男人已经闭上眼睛,半躺在了上面。

他的侧脸更加突出了他的轮廓,战青拿着剃刀,轻柔的修剪着男人的鬓角,他竟然有些白发。

她猜测着他的年龄,35岁还是40岁?

无论是多少,对于战青都是致命的吸引力,她是未经世事,偏安一隅的少女。

男人看起来有些疲惫,却难掩那种向外的张力,尤其是那颗时而上下滑动的喉结,一下就抓住了战青的心。

她想要触碰一下它,然后轻轻吻上去,甚至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那样,他会不会用低沉的声音温柔的怪她是个坏小孩?

“结束了?”男人开口问道。

战青这才回过神来,她惊诧于自己刚刚的那些想法,混乱的思绪开始操控着她的嘴:“是。”

男人坐起身,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起身把钱放在桌子上,对战青说:“谢谢。”

她的耳中是男人的呼吸声,她看着这个距离自己只有一掌的男人,怔怔的应道:“不用客气,我叫战青。”

男人的表情中略过一刹的惊讶,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他点了点头。

战青又胡乱的摆手急着说道:“我,那个,我是说,您下次再来,叫我小青就好。”

“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就是。”

男人微微笑了笑,非常轻柔的扶了一下战青的肩膀说:“我叫林冲。”

战青的眼中满是星光,她用力点着头,说:“我记下,记下了。”

她不仅记下了,还刻在了心里,此刻吹进发廊里的海风只留有着甜味。


二、浓郁情愫

1998年8月29日,大雨。

发廊里的老式挂钟响起了8点整的报时,这是老物件了,战青不舍得扔掉,她觉得它比所有的表都准时。

她本是个念旧的人,也是个长情且深情的人。

雨越来越大,她反向坐在椅子里,双臂搭在椅背上,手上一遍一遍的擦拭着剃刀。

那双灵动黑亮的眼睛不时的看向发廊外,可是大雨几乎挡住了战青所有的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这样的天气,林冲不会来了吗?

从那次初见之后,他每隔三天都会到梦幻丽莎发廊请战青为他刮脸修剪鬓角。

自然是她的手艺没得说,如林冲这样的回头客一直都很多,然而他对于战青来说,是区别任何其他人的存在。

雨声的纷乱扰动着她的心,烦闷不已。

战青的思绪开始飞向了很远的地方,她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黑暗。

她知道那是密林挡住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她想象着林冲此刻被很多漂亮女人围着,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又或是,在另一处更高档的发廊里,同那些会撒娇的女孩儿们谈笑着,总之并不是她。

“轰隆!”一声巨大的炸雷在耳畔响起,战青被吓了一跳,许是雷声,又许是因为刚刚脑海中那些胡乱臆想的片段。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剃刀,透着银光的刀面上是自己面庞,红色晕染着,心跳加快着。

战青一阵惊慌,手中的剃刀顺势掉在了地上,她不明白,林冲来或是不来,她为什么这么在意?

她其实想出过对自己的解释和答案,只是那全是战青对林冲不能自拔的想念。

是他不说话时冷肃略带忧郁的眼眉?

还是他虽然瘦削却挺拔有力的身形?

或是他温声低沉的话语?

战青不敢再思考下去,她赶紧站起来,弯腰将剃刀捡了起来。

还未回头的时候,啪嗒,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滚滚不断的雷声中被战青轻易的分辨出来。

她猛地回身,手中的剃刀被她攥的很紧,直到带来脚步声的人的样子出现在她的眼中时,她才霎时放松了力度。

“冲哥!”战青毫不掩饰着喜悦和兴奋的唤道。

真的是林冲,是她等了很久的林冲。

他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几乎是疾步跑了过来,戛然停在了发廊门口,停顿了一下说:“小青。”

“我以为你不来了,正打算把工具收起来。”战青挥了挥手中的剃刀,笑着说道。

林冲把伞收起来,轻轻倚靠在门旁,一步跨进发廊里,来到战青的面前,深呼吸一口气,柔声说:“我一定会来。”

战青看着他因为跑步而有些起伏的胸前,想着他一定是着急见到自己才会这样,心中的高兴又多了起来。

她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抱着双臂,扬了扬下巴,说道:“亏我还给你冰了西瓜和汽水,应该我自己都吃掉才是好的。”

林冲笑了一下:“噗,哈哈哈,你真是个小朋友。”

战青白了他一眼,说道:“瞧不起小孩儿啊。”

林冲赶紧摆摆手,说道:“不敢,不敢,你是我的领导,成吗。”

战青笑着:“哈哈哈,小林同志很好嘛。”

林冲的发丝上不断的滴下残留的雨水,战青见此,没有任何犹豫的就要帮他解开衣扣:“冲哥把衣服脱掉,太湿了。”

林冲一惊,抬手握住了战青的手腕,低声说道:“别。”

而战青也怔住了,她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举动,她是女孩子,她要矜持的,可是她是下意识的,带着浓情的下意识。

她慌了,慌的想躲开。

但是,林冲却也没有想放开她的意思,只是深深的望着战青的眼睛,什么也不说。

发上的雨水顺着发丝滴在战青被握着的手的背上,是一丝冰凉,也是一丝悸动。

他们这样近到可以清楚的听到对到心跳的距离,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却什么也都没有发生。

战青觉得自己眼中升起一层白雾,渐渐朦胧了林冲的样子,她不受控制的又向前凑了一下,试图看清楚些。

林冲在一霎时,侧了一下头,他告诉自己太近了,近的战青那鲜红色的唇纹是那么清晰可见。

那是什么味道?是柔软的吗?这些想法太可怕!

“小青,帮我,”林冲还没说完,就被战青拦住了。

“帮不了,冲哥,我什么也帮不了。”她用力挣开了林冲那沧桑有力的手,急忙说着。

林冲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继续说:“帮我找件衣服,换一下。”

战青的脑袋瞬间嗡嗡的作响,她会错了他的意,她只觉得自己快要发烧了,此刻若是照镜子,她的脸一定像个西红柿。

“后面有热水,虽然很小,但是浴室很足。”

“不,不是,浴室很热又小,啊!我,我,我去找衣服。”战青捂着脸跑向了后院的卧室方向。

林冲的心动了一下,他笑了笑,自语着:“她真可爱。”

此刻的战青站在衣橱前,咬着下唇,把躁动的欲望狠狠地压下去。

可是,她只要想起林冲的样子,就不自觉的沉浸在只有他的世界里。

林冲和战青,两个心灵孤独的人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三、跳一支舞

仲夏夜雨后的石牌村,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候,昆虫鸣叫的声音此起彼伏着。

那一轮银白色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如同一块白玉放在蓝丝绒里,透着神秘。

就像林冲这个人,他突然出现在了村子里,和战青相遇,相识,可是他们却不相知。

“冲哥,你是什么人?”坐在台阶上的战青若有所思的问道。

站在门口高大椰子树下抽烟的林冲,停下了动作,他弹了一下夹在手指间的烟灰,微笑道:“普通人。”

战青早就在心中说了一遍所有的答案,他是外乡来的打工仔,是隐形大老板,甚至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或者是逃犯。

却没想到,竟是普通人这个回答。

她觉得这是林冲的敷衍,她有些生气的站起来快步走到椰子树下的林冲面前,娇嗔道:“不想说大可不必作声就好。”

林冲吸了一口烟,他看着从鼻腔里慢慢蔓延开的烟雾,让战青的面容有些模糊,他温柔的说道:“小朋友的脾气说来就来。”

战青微微仰头看着林冲的眼睛就问:“你不喜欢?”

林冲愣了愣,右手快要燃尽的烟头烧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突然的疼痛催促他给出回答。

他向战青走近些,正准备抬起双手时,不远处传来的清脆话语,打断了他。

“青姐姐!”一个约么15岁左右的男孩子,轻快的跑了过来,停在了战青的身后。

她转身看去,笑着问道:“坤尼,你怎么来这边了?”

这个叫坤尼的小男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无袖衫和灰色裤子,一个大圆簸萁挂在他的脖子上,里面放着很多形状类似大枣的绿色果子。

他摆了摆手对战青说道:“我偷偷告诉你。”

她回头看了一眼林冲,似乎在等待他的同意,林冲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战青没有看到,她回头之际时,林冲脸上转瞬即逝的严肃谨慎。

坤尼凑近战青的耳朵说了两句以后,就见到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把硬币,放在了大圆簸萁里,然后挑了几三个个头大的绿果子。

她拍了拍坤尼的头,说道:“很晚了,快回家吧。”

“青姐姐,今晚寨子举行布图,你忘记了吗?”

“这时候去镇上,一定会挣到很多钱。”坤尼说完以后,开心的向村外跑去。

战青回身背着手,问道:“你不喜欢我和其他男孩子说话?”

林冲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没有,而且他还那么小。”

战青不满意的说:“我就不准你和其她女孩子聊天,很小的小崽也不行。”

林冲宠溺的说道:“好吧。”

“不过,那男孩子戴的项链,你喜欢吗?我送你。”

战青笑道:“噗呲,我们寨子有的是,还需你买给我。”

林冲笑着问道:“我看那形状很特别。”

战青想了想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小孩子捡的一些金属壳。”

林冲顿了顿问道:“在哪里捡的?”

战青见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是还是指着密林说:“林子里有很多,怎么了?”

那孩子戴的是一枚子弹壳做的项链!

林冲缓和了一下,笑道:“没什么,只是好奇,没见过这种金属。”

战青忽然神秘的笑着,展开手掌,那三个绿果子圆滚滚的很可爱,他说道:“尝一尝。”

林冲走过来,把三个果子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装进了裤子口袋,微笑着说道:“这东西不要吃,会上瘾。”

战青转了转眼珠,背在身后的手,忽然伸向林冲的衣服口袋,就要去抢那些果子:“怎么可能上瘾,我不信。”

林冲却轻松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你真的不会上瘾吗。”

“或许会。”战青的嘴巴已经跟不上她的思维,她轻声说道。

林冲用近乎宠溺的温柔继续说:“这很危险。”

“答应我,不能上瘾,可以吗。”

战青摇了摇头,她执着的说着:“不可以。”

林冲抓着她的手用力了些,他是故意的,他们的关系到此止步刚刚好,不必再深入。

战青蹙了蹙眉:“嘶。”

林冲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着急和用力了,他立刻松开了手,愧疚的说:“对不起,小青。”

战青却没有说话,她竟把头靠在了林冲的胸前说:“我们跳一支舞。”

林冲的身子震了一下,他想要向后躲避开,可是却迷恋着战青的味道,不舍得撤退。

他想用力的抱她,用结实的手臂和胸膛带给她极致的安全感,还想看到她灵动的眼睛被晶莹剔透的泪珠装饰,柔弱的对林冲说着动情的话语。

他最想把她揉碎进骨血里,和她成为一个整体。!

“冲哥。”战青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林冲有些吃惊的看着她,于他而言,她如同百合花一般纯真和洁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我,不会。”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危险的想法。

战青知道,她不能再放开林冲:“跟着我。”

她轻轻哼唱着一首歌曲,声音似有似无,听着那么无力,却狠狠抓紧了林冲的心。

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全都被宽厚的臂膀围绕起来,他们在微微的月光下舞着。

海风也慵懒的吹着,丝丝缕缕把欲望轻轻拨弄着,跳动的心,变得狂野,想随它放纵。

战青紧紧的贴着林冲的每一步,贪婪的呼吸着空气中他的气息,是足以让她迷失的成熟的味道。

远处响起了口琴声,和战青的歌声契合在一起。

林冲轻吻了战青的额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白色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上。

他想,如果轻咬一下,她会疼吗?

他想,真的会上瘾吗?


四、海水火焰

氤氲气雾中,战青精心的为林冲仔细修剪着鬓角,有几根白发夹杂在其中,她轻轻触碰着。

她从来不压制热爱着林冲的一切,有关于他的都是让她迷醉的,即便是时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战青放下手中的剃刀,拿起温热的灰色毛巾,慢慢坐在了林冲的身旁擦拭那令她沉沦的面庞。

她还没有平静的看过他的样子,那纤细的手指先落在了这个成熟男人的眉上。

战青猜测着以前是谁为他修整的这样英气,她想起了武侠世界里的大侠,也是这般。

高挺的鼻梁,是一块美人骨构造的,战青的指尖从鼻梁轻点滑落着,好像一个灵动的精灵。

渐渐,她的动作在喉结处戛然停了下来,那是她的小秘密,让她悸动和心狂跳的小秘密!

战青觉得自己的手都是滚烫的,她不能继续下去,她需要冷静。

她准备出去透透气,却是在她起身的一刹,林冲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啊!”战青被吓了一跳,她以为林冲睡着了,一个没站稳歪倒在了他的身上。

“你要做什么?”林冲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战青的耳边响起。

她想要站起来,却被大手钳住了动弹不得,她小声的说着:“冲哥,我没站稳,放开我。”

“为什么要放开你?”林冲挑了挑眉反问道。

战青把头别到一侧,揉着眼睛,不看面前这个充满诱惑的男人,说:“我困了。”

林冲笑了笑,这么可爱敷衍又孩子气的回答,只有她说出来才最好听:“困的在我的脸上做了很多小动作。”

战青着急的回过头,正色道:“什么啊,我是在修面,这是手艺人最高超的技术。”

林冲抿嘴笑了笑,继续说:“是,小青说的都对。”

“冲哥,我能去换一件衣服吗,很热。”战青又微微低了下头,轻声呢喃一句。

林冲假装没有听到,问:“什么?”

战青拉了拉衬衫的衣领,又说了一遍:“很热,我想去换衣服”

“啊。”

不等她的话说完,林冲就将她搂的更紧了些,这让战青无法动弹和不敢轻易呼吸!

林冲带着霸道的语气说:“别走。”

这话一出,战青的脸甚至胳膊都泛起红晕,她轻咬着下唇,眼中流光波转,满是生涩吃惊又带着些许期待的望着林冲。

“冲哥。”一声足以击穿林冲心脏的轻唤,彻底的打破了所有的屏障。

“小青。”林冲带着烟草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时的战青仿佛被雄鹰抓住身体的兔子,没了任何抵抗。

嘶啦一声灯泡突然熄灭!

石牌村是旧年时的村子,每月都要停一次电,战青却像是受到惊吓一把也抱住了林冲。

“害怕?”林冲柔声问道。

战青摇了摇头,没有作声,半是海水冰冷和半是火焰炽热的味道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从前,那双细长细腻的手只在无数剃刀之间穿梭着,现在它们紧抓着宽厚结实的肩膀。

从前,那个只拥抱过凛冽的胸膛,现在被炙热包围着。

战青如同一叶扁舟在巨浪中上下翻腾着,偶尔被海水击打的痛楚,是循序渐进的高昂,她迷失在了其中。

林冲也仿佛掉进了漩涡内,芬芳和清冽的味道,吸引着他向更深处探究着……

1998年9月4日。

黔南市的天空,阴云压的非常低,几乎就要触手可碰。

知了声没有间断过,闷热从清晨就开始,梦幻丽莎发廊门口的椰子树和石牌桥附近的密林,纹丝不动。

空气中都是令人烦躁的分子,战青的肩头搭着一块灰色毛巾,那是林冲独有的味道。

她坐在一张有些矮的藤椅里,身后的老式挂钟刚刚响过了十下整点,时间不过才走到上午。

她出神的望着地面上的很多蚂蚁,快要下雨的天气,使它们铸起了高高的小土堆。

战青的思绪却是期待着夜晚的到来,期待着看到林冲的身影,哪怕他们只是坐在一起,一夜无话也好。

她想起那个停电的夜晚,他们成为了一个人,她流下的一颗泪,滴在了林冲的眉间。

一只皮鞋的边沿剐蹭到了蚂蚁们的土堆和原本整齐的队列阵型,它们慌忙的逃窜到各处。

战青的目光慢慢上移,落在了面前的皮鞋主人的身上。

“小青。”林冲微微弯腰,还是那样温柔的唤她。

战青惊喜的站了起来,她生扑到林冲的身前,抓住他的双臂问道:“冲哥,你怎么来了?”

林冲故作严肃的问道:“不希望我出现吗?”

战青使劲摇着头,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白天来找我。”

“冲哥,你,今天很特别。”她打量了一下林冲灿然的笑着说道。

林冲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他还是习惯性的把长袖卷至手肘处,下身的牛仔裤换成了修身的深灰色西裤。

“今晚,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所以,我只能现在来见你。”林冲扶了扶战青的肩膀,说道。


五、只是无声

战青忽闪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开心的说道:“能早一点见到冲哥,别提多高兴了,什么时候都行,我会一直等着你。”

话音落下后,林冲抬起右臂搂住战青那细长白皙的脖颈,将她拥进了怀中,他感到了有些颤抖的呼吸,还有深陷进肩头的无尽眷恋。

战青用双臂环住了林冲的腰身,问道:“怎么了,冲哥?”

林冲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皱眉,在如白玉光润的锁骨上印下了滚烫的咬痕。

他的手臂更加用力的拥着她,好像面前的人,一松手就会忽然不见。

温热而缱绻又深入骨髓的爱意快要将战青的理智淹没的时候,轻微的麻疼和紧凑的束缚使她迷乱的轻唤了一声:“呃,冲哥。”

林冲一愣,原本搂住她的手臂瞬间松弛开,他的眼中是从未表现出来过的一丝惊慌和不舍:“弄疼你了,对不起。”

战青乖巧的歪头摇了摇笑着,像是哄小孩一样道:“没事的,冲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去揍他,嘿嘿。”

林冲却只是躲闪开了她的小朋友热切的目光,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说着:“小青,这个给你收好。”

战青虽然很诧异,但还是接过来应道:“好。”

林冲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微笑道:“乖孩子。”

战青竖起大拇指,给自己比着,神气的说:“那是当然的。”

“冲哥,留下一起吃午饭好吗?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她又问道。

林冲看着她满是期待的样子,微笑点点头,说道:“好。”

战青晃了晃手中的牛皮纸信封,一边转身开心的跑进发廊里,一遍说道:“冲哥,我收好后,就去做饭,等我啊。”

林冲看着她几乎跳跃着跑开的背影,微笑渐渐消失在滚动而来的乌云中。

他没有告诉过战青他是什么人,而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或许他们也只能这样。

就像这马上就要降下的雨,没人知道它有多大又或是多小,没人在意,其实在意又如何?

“冲哥,准备开饭啦。”战青端着一个木托盘从发廊里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一只棕色的砂锅和两套碗筷。

林冲赶紧走上前去,要帮忙接过来木托盘,战青侧了侧身说道:“不用传来传去,冲哥辛苦你把桌椅摆好怎样。”

“好,我这就去。”林冲应着,然后把藤桌和藤椅搬到了椰子树下摆放好。

战青把木托盘放在藤桌上,拉着愣在一旁的林冲坐下来,调皮道:“冲哥,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呆?”

林冲笑着坐下来,说道:“可能是昨天没睡好,这砂锅里做的什么?”

战青神秘的说道:“冲哥,你是北方人,肯定没吃过。”

林冲诧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战青笑道:“虽然我听过你和九叔他们说我们的方言很好。”

“但是,你没发现你跟我说话的时候,都是你的家乡口音吗。”

林冲顿了顿,抬手抚了抚战青的头,说道:“谢谢你,小青。”

战青耸了耸肩,掀开砂锅盖,拿起汤勺舀起浓郁的白汤说道:“你今天说话奇奇怪怪的,一定是饿了,尝尝小凯牌椰子鸡。”

“保证冲哥你香的撑破肚皮,哈哈哈。”

林冲接过白瓷碗,低头看着里面嫩白的椰肉和嫩黄的鸡肉出神,一直没有动。

战青疑惑道:“冲哥,是不是太烫了?”

林冲怔了怔,赶紧抬起头,先尝了一口笑说道:“不烫,特别美味,谢谢你,小青。”

战青也喝了一口,赞美着自己的手艺:“哇啊,真的是很好吃。”

她又气呼呼的说道:“哼,不过下次还是要把枸杞放进去,刚刚我怕饿坏了我的冲哥,就忘记放了。”

“我告诉你啊,冲哥,这炖鸡啊,就要……”

林冲看着笑的灿然的战青和自己分享着今天的趣事,拔鸡毛时被臭气熏的快要喘不上气来,盐不小心放多了只能再加水。

或是早上村里的伢崽子理发时哭天抢地,又或是九叔昨晚又被老婆教训。

这些所有的在别人看似琐碎的日常,于林冲却是弥足珍贵的。

他渴望着烟火的气息,也渴望着生活的平淡,许是他这辈子不见得还能再平静安稳的坐下来吃一顿饭。

只是,此时此刻的这一次,林冲就足够了。

“冲哥你总听我说,你也讲一讲你知道的好玩的事情吧。”

“北方是什么样的?”战青停下来,笑的甜蜜。

林冲繁杂的万千思绪瞬间消散在了虚幻中,他愣了几秒,问道:“你说什么?”

战青托着腮,眨巴着眼睛,问:“冲哥,你的家乡也像这里一样,有很多椰子树吗?”

林冲微笑道:“没有,我出生在很远的北方,那里有成片,广袤无垠的黑土地。”

“黑土地?”战青惊讶的问道。

“是,人们在那里播下的种子,来年就会有玉米、高粱、土豆生长出来。”

战青从没听说,也没见过什么是高粱,就连土豆,她也是听川地来的人说过,不过他们唤作洋芋蛋蛋。

林冲又一次带给了她无尽的新奇,她仿佛在听一段段传奇的故事。

“不过,我没有见过海。”林冲说着,战青看得出他眼中的向往。

“冲哥,你今晚忙完以后,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战青兴奋的说道。

林冲正要说什么,腰间的BB机发出滴滴的声音,他拿起看了看,急忙站了起来。

战青也跟着站起身,问道:“你有急事,冲哥?”

林冲扶了扶她的肩膀,点点头,转身就向远处疾步走去。

战青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巨大的落寞和颓然如同洪水猛兽迅速袭来,把她心中的热烈啃噬殆尽。


六、活着的人【林冲视角】

我叫林冲,38岁,是丹平市公安执法总队的一名缉私警察。

半年前,我来到黔南市的龙寨镇执行卧底任务,目标是找出蛰伏多年的万国集团主要负责人,以及走私生物武器的证据和窝点,并将其一网打尽。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再踏上这片南方靠海的城市,而第一次是在11年前的1987年。

那一年,也是这样酷热如火的仲夏季节,我一举成功抓捕了藏在龙寨镇的32名走私军火犯。

同时还缴获了从古巴运到镇子上康西码头的三百支枪械以及三千发弹药。

我站在礼堂领奖台上接受了最高荣誉的表彰,我抬头看着那悬在上方的红绸,像是鲜血流淌下来,把我淹没。

接着,我从市里被升调到省局做文职,不再参与涉险的工作,只需要调度更新的队伍奔赴我曾经战斗过的很多地方。

在领导和同事们的眼中,我是优秀也是幸运的,我用这一场生死抉择般的战斗证明了自己。

我甚至闪耀着无限的光辉,是整个缉私工作中最重要的存在。

然而,已经光荣离开的他,在所有同仁的感怀和唏嘘中,只剩下了一个被封存的警号,等待着不知道何时的重启。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这些荣誉都是他替我换来的,如果当时我没有急于收网,如果当时我没有擅自行动,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我宁可当年牺牲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没有过任何喜悦和骄傲,那些奖状、奖杯拿在我的手里发烫。

那些功勋放在我的身上更像是一把一把慢慢刺进血肉里的刀,提醒着我没有资格拥有。

冰冷的追悼厅里,白花开满了他的周身,我距离他也越来越远,因为我不配靠近洁白。

我看着失去丈夫的妻子和失去儿子的父亲,他们捧着他的黑白照片离开的背影,是无法言说的无奈和悲凉。

我的道歉于他们是无用的,他们的原谅于我是最大的惩罚。

活在负罪中的我,被阳光照射的黑色火焰灼烧着身体,即便是钻心入骨的疼痛,我还是活着的。

所以,当我收到关于一直藏匿在背后的万国集团的线索时,我就知道,我等了这么多年的机会终于到了。

我要把所有不属于我的一切都还给他,还给他光的一面,还给他荣誉,哪怕我站在阴影中也无所谓。

可是,当我不顾一切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儿。

那是一个闷热的深夜里,我从热闹的镇上走到了石牌村,这里安静祥和,与桥头的灯火辉煌仿如两个世界。

晚风吹拂越过桥身而来的味道很奇特,是一种带着咸腥的清凉,我依稀记得有人告诉过我,那是海水独有的气味。

我放慢了脚步,月亮也慢下来,昆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突然的落寞似乎在我的耳边低声诉说着,青石板上映出的影子应该是两个人的。

我仰头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愧疚和悔恨填满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继续没有目的的走着时,一棵高大茂盛的椰子树先闯入了我的眼帘。

它和一盏相同高度的路灯并排站在一起,墨绿色的枝叶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映衬出了一种令人安心的棕色。

树干上覆着一圈圈不停转换的彩光,我顺着这光的来处,看了过去,那是一家叫做梦幻丽莎的发廊。

我顿了顿脚步,走向了这家发廊,我看到里面有一个瘦削轻盈又忙碌的身影,她应该是发廊的老板,正在给躺在椅子里的顾客刮脸。

我停在门口,驻足了一会,还是准备离开,但是转身之际,我看清了那老板的样子。

她也就只有20出头吧,是一个清丽俊秀的女孩儿。

她清爽干练的短发,有一丝丝碎刘海遮住了一点眉毛,却挡不住锋芒般的青春和英气。

她半弓着身,纤细的手指灵活的挥舞着手中的银色剪刀,仿佛在表演一段美妙的舞蹈。

她极尽细致和专注的样子让人安心,而微微不经意看向有些糙的镜面的那双黑亮有神的眼睛,彻底击中了我的心!

我怔怔的站着,忘记了晚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界。

她就像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忽然出现的光点,吸引着我向那里急奔而去,即便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可是,我愿意去冒险,因为我在这个女孩的身上看到了我们的影子。

从前意气风发又明亮,认真执着又纯净,满怀着生机勃勃和希望的我们。

我跨近了一步,也跨进了我未有想到的深情眷恋中……


七、他是英雄

压低的黑云,被阳光穿透,原本以为终是天晴时,却强行驱赶了傍晚的红霞,如注的大雨再也不受控制的倾倒了下来。

毫无防备的人们,向各处找寻可以避雨的地方,有的索性直接跑回了家。

只见,两个快要被淋透的一胖一瘦的男人疾步走到了梦幻丽莎发廊的门口。

他们正想要进去避一避雨时,才发现玻璃大门外落了一把铁锁。

那个穿着花衬衫的瘦高个有些诧异的把脸贴在玻璃门上,向发廊里看了看,说着:“真是奇怪,这女娃儿今天怎么关门了。”

一旁正在抖落头发和身上的雨水的胖子说:“你这话说的,谁家还没有个事情啦。”

瘦高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着说:“这女娃子的手艺好,我还想让她给我修修面。”

胖子停下来手上的动作,从棕色T恤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向瘦高个晃了晃。

“胡哥,你少抽些烟撒,对那个肺不好啊。”那瘦高个赶紧摆摆手,劝说道。

“小许,你胡哥今年40岁,如果不是为了身上的警服,我早就爬到最高的山峰上跳下去,这才来的痛快。”胖子一边滑动着打火机的滑轮,一边说着。

这瘦高个是龙寨镇公安局刑侦五队的副队长许文炳。

而这胖子则是黔南市公安大学的痕迹学教授胡杨,他也是公安局特约的案件顾问。

不过因为他屡破奇案,大家都尊称他为胡探长。

许文炳没有作声,他对此话不甚苟同,他虽然年纪比胡杨小一些,却对生命看的很重,他总是把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挂在嘴边。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应该是对的。

但是,这些对于此刻坐在发廊角落里,目不转睛看着桌上的信封发呆的战青来说,都不重要。

她从刚刚就听到了胡杨和许文炳在门口站着避雨聊天。

不过她不想开门,就当作是胡杨说的吧,她有事,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准备打开林冲交给她的这封信,她知道这是他给她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什么时候才能打开。

战青把小心翼翼的用刀片将封口慢慢划开,以免把里面的东西破坏了。

当封口啪的一声挣开后,她没有立刻就看,她迅速用手摁住了信封,在做了一系列的心理建设后,才慢慢展开了口子。

战青先拿出来了一个银质手镯,上面刻着类似于符文样式的黑色特殊花纹。

她把镯子放在了一边,然后又拿出了一封信。

战青思衬了一下,才打开来,一阵芬芳的清香袭来,她看着信纸上工整的字体,满是珍爱的触摸着钢笔留下的印记。

青:

今夜晚风吹拂的醉人,如同你我初遇时的那天一样。

你可知道吗?遇到你以前,我曾以为我就这样在无边的黑暗中走着,直到生命的尽头,都不会再见到光芒。

而我背负的罪,让我不敢再付诸真情。

是你,你的热切和真实,又让我觉得自己或许又看到了希望。

可是,我害怕失去,失去我们好不容易的相爱。

很多话我不能说,只有带进坟墓里,让它们永远成为秘密。

这基于我的信仰。

对不起!

这封克制隐忍的信,这三个代表着决绝的字,这没有落款的结尾。

在战青已经朦胧的眼中,慢慢晕染成了一条条藤蔓,缠绕着她,让她不能呼吸。

如她在心底想过的那个无数遍的结局一样,林冲也离开了,他没有对她说任何再见的话。

就像她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在她还不会开口说话时,就弃置了她。

战青紧紧攥着信纸,上面的字被褶皱分裂成了奇怪的样子,像是乱码,像是她乱了的心。

她其实知道,他们不会永远在一起,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会是这样的快的生离。

“轰!”

“啪!啪!啪!啪!”

“啪!”

外面突然响起了巨大的轰隆声,发廊的玻璃窗被震得晃动了起来。

战青的思绪被打断,她惊讶的站起来,向窗外看去。

只见,胡杨和许文炳两人冲进了大雨中,向石牌村在跑去。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她知道那不是雷声,更加不是鞭炮声,雨更大了,大到把所有的声音都隐秘了起来。

直到深夜的时候,许文斌和胡杨又回到了梦幻丽莎发廊。

战青正打算打烊,看到两人后,还是问道:“许警官和胡探长,你们是理发还是刮脸?”

“我想修修面,还方便吗?”许文炳笑了笑问道。

战青看了一眼老式挂钟,点头说:“既然都来了,当然方便,请坐。”

“胡探长也?”

胡杨摆摆手,拿起桌上的报纸,坐在了等待区的沙发里,说道:“不了。”

须臾,战青开始精心的为许文炳修面,她的这套手艺完美的传承了战师傅的精髓。

“女娃子,你完全可以去城里开个大的店铺撒,何必在这个小村子,屈才嗖。”许文炳享受的说着。

战青微微笑道:“许警官您谬赞了。”

胡杨埋头看着报纸,只是搭理话道:“小许,也就你这么浮躁,人家这些年轻人都很稳重的。”

“这话说的撒,胡哥,你就这么看弟弟啊,哈哈哈。”许文炳开玩笑的埋怨道。

这时,胡杨把脸从报纸里扬起来,问道:“联系上了丹平市公安了吗?”

战青听到丹平两个字时,手上的弹线停顿了几秒,不过许文炳没有注意到。

他只专注的和胡杨说话:“嗯,他们明天派人过来做案件交接。”

“他真是个英雄。”胡杨不由得赞叹着。

战青装作漫不经心的笑着道:“还有咱们胡探长能看的上的人,被称为英雄,真不简单。”

胡杨略是严肃的说道:“他配的起这两个字。”

“他付出了青春,甚至付出了生命,换取了这个镇子这个村子的安宁。”

战青有些吃惊的说:“这是怎么了,发出这么大感慨。”

许文炳说道:“今天有一个同仁牺牲了,虽然我们不认识他,但是却永远记住了他的名字。”

胡杨接着说:“小伢仔你要记好,石牌村今天能完好的存在,都是他的守护。”

战青在香粉盒中弹着线,笑道:“谁呀?”

“他好像叫,林冲。”

“是丹平市的缉私警察。”许文炳想了想说道。

胡杨出神的说道:“他就像戏文里唱的豹子头林冲一样,那么一腔的孤胆悲壮……”


八、红色月亮

林冲!

牺牲!

这四个字在战青的耳中不断被放大,震耳欲聋的响彻在脑海中,她再也听不到许文斌和胡杨后面的话,可是他们的嘴还在动。

嗡鸣和眩晕开始混乱了她的思绪,她好像看到面前的粗糙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深深念着的人。

他还是穿着那件米黄色的衬衣,长袖卷起,这次她看清了他的样子,他温柔的笑着看着她。

战青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的身影。

可是身旁一声大喝后,那身影霎时不见了。

“战青!你在干什么!那是你刚倒进盆里的沸水。”许文炳从椅子里腾的坐了起来,阻止道。

战青愣了愣,她缓慢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几乎还差一厘米不到的距离,就要伸入沸水中。

她感到了滚烫的水汽已经包围了自己的右手,她微微皱了皱眉,一丝丝疼传来。

许文炳见战青还是没有动,他索性扯了她一把,却是发呆的战青根本没站稳,跌坐在了许文炳的身旁。

“哥。”战青轻声唤着。

许文炳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关切的说道:“你这手要是放进去,就废了。”

战青怔怔的望着许文炳,没有任何反应,她只觉得许是自己应该放下去,那样心口的疼,就不那么疼了。

胡杨坐在沙发里,举着报纸看着这两人,问道:“你们,结束了吗?”

许文炳先反应过来,他向后挪了挪身子,说道:“我这脸上还有粉呢。”

胡杨说道:“你洗洗不就完了。”

许文炳没有搭理他,转而对战青问了句:“小战,我这可以了吗?”

战青慢慢的说道:“不好意思,许警官。”

说着,她拿起毛巾仔细的给许文炳收拾干净了脸上残留的香粉。

“小战,我。”许文炳握住战青的手腕,凑近她。

但是话没说完,就被胡杨截住了:“许警官,咱们还有很多收尾工作没完。”

许文炳把手松开,几乎起跳下的椅子,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就向发廊外走。

胡杨把报纸撂在一旁,有些胖的身体,让他的行动速读有些受限,他说着:“磨叽是他,说走也是他。”

“小战谢谢啊,我们先走了。”

战青好像想起什么,她疾步跟了上去喊道:“许警官!”

许文炳登的停了下来,身后的胡杨差点撞了上去,他身上的肥肉晃了晃,有些生气道:“你干嘛突然停,险些碰上。”

许文炳转身往回有了几步,看着站在发廊门口扶着门框的战青问道:“什么事?”

战青问道:“那个牺牲的警察,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不等许文炳回答,胡杨跨了一步走上来,先说道:“没有。”

战青的神情瞬间落寞下来,她点点头,慢慢靠着门框坐了下来,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叹了一口气。

许文炳见此,说道:“小,小战,还不确定,我们和丹平市公安局的交接工作还在进行中。”

战青抬起头,望着许文炳坚定的神情,微微笑了笑说道:“谢谢你,许警官。”

许文炳还要继续说什么,却被胡杨拽着衣服,往外走着。

直到他们出了石牌村,胡杨才放开他,严肃的说道:“许警官,你们的工作制度,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许文炳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当然知道。”

胡杨一愣,随即用质问的口气道:“那你还把工作进度告诉一个外人?”

许文炳脱口而出道:“她不是外人!”

“她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

“不是,我的意思是,罢了,我没什么意思,我是编外人员,又不是你们单位的,瞎操心什么。”胡杨摆了摆手,向前走着。

许文炳自然知道这个老大哥,这个自己尊敬的前辈是在提醒他,不要失去理性的判断。

可是偷偷藏不住的暗恋,总是像带着无穷力的吸盘的触角,紧紧缠绕在了许文炳的心上。

对于战青,许文炳没想到过,他会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在发廊里,他看到她快要被热水烫到的手时,那一刹,他以为她担心的是战青如果烫伤了,那必然会影响一把修面的好手艺。

但是许文炳错了,也惊了,他是没来由的心疼,心疼什么呢?他又是什么时候对战青有这种感觉的?

雨早就停了,胡杨抬头看着夜空,乌黑中有一圈红晕出现。

一直坐在发廊门口的战青,看到此时,破云而出的,是一轮红色的月亮!


九、隐秘的人【战青视角】

六年前,1992年6月13日,17点02分,我的师父战丰华死在了发廊里。

那日的14点11分,他死前的3个小时31分钟。

山鹧鸪从繁茂又看不到尽头的密林中飞出,它低飞寻视一圈后,停在了成凤桥下田地旁,靠在石头上休息的老汉身侧。

是那水田里,丰硕到快要低垂在水中的成熟水稻穗吸引了它。

它停在一枝稻子上头准备饱餐一顿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老汉猛地睁开眼睛,瞅准时机后,撩起手边的鞭子就朝着它挥了过去。

那山鹧鸪见势不妙,敏捷的向上高飞,躲开了致命一击。

它只能越过脚下的成凤桥飞着,远离那个守株待兔的老头。

桥上有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和一辆黑色轿车交汇后,向相反的方向行驶而去。

山鹧鸪跟着那辆黑色轿车,进了一处废弃的工厂前院里。

墙边疯长出了很多一人多高的杂草,地上几处坑洼里有常年的雨水积聚,各种飞虫在那里安了家。

这里以前叫做大跃车床零件厂,五、六十年代大搞生产的时候,它随着时代的热潮而起,却也很快被淹没在了大浪之中。

自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厂房门口后,是战丰华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的背有点驼,头发也已经花白。

他侧身关上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厂子生锈的大铁门外,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跟着过来。

战丰华的手里还提着一个棕色的皮箱,应该是用了很久,以至于它的四个边角上的皮子都被磨没了。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时间是14点11分,他快步向大厂房里走去,迅速就消失在了昏暗中。

零件厂虽然只有一层,却非常的宽敞,只是挂在钢筋房顶上的灯早就坏了,所以视野很受限制。

战丰华环顾了一遍四周,见到没有人,他就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大哥大,摁了几个数后,却听到在这厂房的南面2号门的阴暗处响起了乐曲声。

“是,豹子吗?”

“你先到了吗?”他把大哥大放在耳旁听着,回声非常大,他确定这就是豹子的大哥大铃声。

战丰华想了想,慢慢的向声音方向警惕的走着,顺势还把棕色皮箱子放在身后遮挡着。

当年,厂房完全是在背阴处建造的,所以连天光都照不进来,而且温度要比外面低很多,甚至有些阴冷。

潮湿腐烂的味道一直往他的鼻腔里钻,那是一种木头或者纸被水泡过生很久后,生了霉的刺鼻气味。

战丰华总觉得这厂房里被废弃的不止是那些没用的零件和废品,或许还会有某种尸体,到底是人的还是动物的,也难以说的清楚。

越走他的心里越没底,最后他索性停住了脚步,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后,大声喝道:“豹子,你赶紧出来,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

可四周还是没有人出声,他又大喊道:“鲍富强!出来!”

此时战丰华开始着急了,他气愤的把大哥大挂断,乐曲也立刻消失了。

然后他又拿出了一个打火机,砰的一声火苗在齿轮的摩擦下燃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2号门旁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大约30岁左右的年轻男人,他就是廖红兵口中的豹子。

豹子的皮肤黝黑,长相很是凶狠,嘴角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对他说道:“老哥哥,您这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战丰华扬了扬打火机,怒气冲冲的喝道:“鲍富强,这只能怪你装神弄鬼的,活该!”

鲍富强也不恼火,两步就走到他的面前,身后的阴影里还跟着走出了两个穿着一身黑色T恤运动裤,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

战丰华看不清他们的脸,不过也不需要看的那么清楚,他知道这定然是他带来的打手。

鲍富强刚抬起右手,他一个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低头躲避着。

“呵,老哥哥,你躲什么啊。”鲍富强扯了扯嘴角说道。

战丰华一个手抱着棕色手提箱,一个手握着打火机,直了直身子,勉强的笑了笑说道:“我开玩笑呢。”

鲍富强却突然黑了脸,死死地盯着他,指着手里的打火机,说道:“给我。”

战丰华被吓得定在了原地,要不是打火机的火苗烧到了他的虎口,他还不会动弹一下。

他赶紧把打火机递给了鲍富强:“打火机,给你了,你让我把那东西带来,到底要干什么!”

鲍富强没有理他,而是把手里的打火机看了一遍,上面刻着一枝红玫瑰的花纹,他又笑着说:“老哥哥,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平时把清心寡欲挂在嘴边,背地里怎么龌龊怎么玩儿。”

战丰华一愣,随即疑惑道:“豹子,你什么意思。”

鲍富强把打火机上的玫瑰花纹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红林夜总会,肉质鲜嫩的年轻“鸭子”好不好吃。”

战丰华手里的棕色皮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一怔,赶紧提了起来,仍是装作不知情的问道:“什么夜总会,什么鸭子,我都没听说过。”

“这打火机,我是随便在桌上拿的,谁知道到底是谁的。”

鲍富强不屑的说道:“哼,你爱搞男的还是爱搞女的,我管不着。”

“不过你吃里扒外,这话怎么算!”

战丰华质问道:“鲍富强,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吃里扒外了?”

一直站在黑暗中的我,听到话音落下后,走出来站在了鲍富强的身旁。

战丰华彻底惊了,他向后踉跄了一步,指着我,不可置信的说道:“小!小青!”

“师父,你好。”我微微笑了笑,对我的师父战丰华打了个招呼。


十、棋中棋子【战青视角】

我的师父战丰华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个废弃的厂房里,以及鲍富强的身边见到我。

此刻的他非常激动,好像他的珍宝被坏人偷走一样,他激动的喊着:“鲍富强,你要怎么都可以,我奉陪到底。”

“可是,咱俩的恩怨和我这徒弟没关系,你把他绑来做什么!”

鲍富强听到这话后,侧头看着我大笑道:“哈哈哈,你,你师父一向这么虚伪无耻吗,哈哈哈!”

我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向师父,就见他怒指着鲍富强道:“你嘴巴放干净些。”

鲍富强仍是嘲笑着,不屑的说道:“老东西,我就算是说再脏的话,也比你的心思干净一百倍。”

“你敢不敢告诉你亲爱的徒弟,你为什么这么疼爱她吗!哈哈哈!”

我看到师父一时语塞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停抿动的嘴在犹豫着,他不敢承认他是觊觎我这个人。

师父躲闪开我的目光,忽然提起手中的棕色皮箱,带着挑衅的表情说道:“豹子,这东西,你也不要了吗!”

鲍富强抱着双臂,看了一眼身旁的我,说道:“东西不重要,除掉叛徒才是要事。”

师父原本就铁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攥紧皮箱的把手,慢慢向后挪动了几步,问道:“你什么意思!”

鲍富强向前逼近了一步,说道:“老板最讨厌有二心的人,你却还要自以为是的干着双料的活,你说你是不是找死。”

师父更加慌了,是因为鲍富强的话戳中了他的痛点,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个痛点正是我带来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还有事,我得赶紧离开了。”师父这就想离开。

可是,我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停了下来:“战先生,我们前景科技随时欢迎您的加入。”

师父的一条腿刚刚迈出2号门外,又撤了回了,他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我,仿佛见到了鬼一样。

“这,这声音是,是韩雁的声音!小青,你怎么?不会,你不是小青!”师父惊道。

鲍富强指着师父喝道:“战丰华你没想到吧,你的徒弟,尊敬的韩女士其实是咱们集团的合作人。”

“你背着集团企图私下交易,幸好韩女士的敏锐,觉得事情不对,才揪出你这么个狗东西!”

师父彻底愣在了那里,他手里的皮箱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箱子打开后,三支枪躺在里面。

鲍富强对我说:“战,噢不对,应该是韩女士,这毕竟是您的师父,我把这下三滥,交于您处理,辛苦了。”

我微微点点头,说道:“无妨。”

言罢,鲍富强带着他的两个打手走出了厂房,只剩下了我和师父。

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相互看着对方。

或许此刻他的内心,始终无法平静和相信,我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他背后的集团的合伙人。

“小青,你告诉师父,是不是他们胁迫你诬陷我的。”师父拉住我的胳膊,急切的问着。

我自然明白,他想要得到什么答案,不过他不会满意。

“没有人胁迫我。”我干脆的给了他答案。

师父还是不相信,他仍是自顾自的说着:“不可能,你,你怎么会,不对,这不对啊!”

我弯腰拿起箱子里的一只枪,放在手里反复看了一遍,抬头说道:“师父,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如此爱钱,甚至爱过了所有。”

师父怔了怔,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说道:“我是战青啊,师父你是记性不好了吗。”

师父说道:不可能,小青不过是个20岁不到的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是你。”

“而且小青的声音与你不同,她那么稚嫩。”

我微微笑着说道:“师父,九叔来了,是不是这样的声音和口气?”

师父转身就要跑,我举起枪,扣动扳机说道:“师父,逃跑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会死的很早。”

“小青,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我求你放过我,留我一条狗命,我还不想死。”师父跪在地上,磕头求着我。

我问他:“为什么要留你?”

他的回答是:“怎么说,也是我把你养大的,给了你这一身的技术和手艺。”

“而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算是你半个父亲,你说是不是,小青。”

我把枪口放在他的额前,非常认真的告诉他:“战丰华,父亲这两个字你永远配不起。”

“而生我养我的是我热爱的信仰,我热爱的党!”

战丰华惊惧的问道:“你,你是?你是!”

“砰!”不等战丰华说完,我就开枪打死了他。

这样的残害无辜,逼良为娼的恶徒,不配在这个世上活着。

是,我也是警察,也是个缉私警察。

也是被隐藏起来的王牌棋子,我的任务就是时刻等待着启动信号的发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第十一、一本日记

旧历八月初六,又逢如注大雨。

梦幻丽莎发廊的大门已经紧闭了三天,战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什么。

在没有接收到任何上级的命令前,她只能等,什么也不能做。

可是她厌恶这种等待,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凌迟的刑罚,一刀刀一寸寸的将她的血肉割下,痛却始终折磨着她。

啪嗒,啪嗒,啪嗒的皮鞋声在只有雨声的周围传来,战青猛地站起身,寻找着那人的身影。

就见,原来是许文炳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闯入了雨帘中,站在战青的面前,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牛皮纸袋。

他满是温柔的微笑着说道:“小青。”

“叫我战青就行。”战青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道。

许文炳也没有生气,他走到她的身旁站定后,把雨伞收了起来问道:“你在等人?”

战青又重新坐在了台阶上,她抱着双膝望着雨,那无尽怅然和落寞的神情如同天空中的乌云,挥散不去。

许文炳有些心疼,他也坐在了她的旁边,然后从手里的牛皮纸袋里拿出了一个暗红色皮革的本子。

他递给了战青说道:“交接工作已经结束,所有的物证和人证我们也都做了归档和调查。”

“这是那位缉私警察的私人日记本,我认为你或许会很需要它,所以我带了出来。”

战青一时有些惊诧,她没有接,而是抬起头看着身侧的许文炳,仿佛对于他把林冲的日记本带给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拿着。”许文炳把日记本还有一个油纸包一起塞进了战青的怀中,然后站起来打开黑色雨伞又走进雨中,离开了。

战青看了一眼油纸包,放在了身旁,她的手甚至是有些颤抖的轻抚着林冲的日记本。

它应是跟着他许久了,原本的暗红色只有在本子的脊背还能看出一些,这皮革的手感非常粗糙,她知道肯定是林冲自己做的。

战青有些不敢打开这个日记本,她怕看到林冲的字后,那一直崩住的弦就会突然断开,她怕她会拿起枪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但是她如果不看,或许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了和他相关的任何牵绊。

战青还是打开了林冲的日记本,扉页的上面写着一句话:“黑暗中寻光,把安定还给人们。”

这是林冲一生践行的誓言,也是他唯一的信仰和事业。

战青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也是从此开始,她红了的眼眶,便涌出了那再也止不住的泪水。

因为,原来林冲和战青一样,都是为了国家安定、人们幸福而甘愿行走在危险边缘的人民警察!

1980年9月1日,天气晴朗。

“今天,我终于站在了这个神圣而严肃的徽章下,我仰视着它,我知道,我将为了打击走私犯罪而奋斗一生,这是我为之骄傲和光荣的。

有的人一辈会做许多事情,有好有坏,有成有败,不过于我而言,我只想把为了给人们的生活生产带来安定这一件事做到尽善尽美就足够了。”

1981年1月23日,天气晴朗。

“距离春节还有7天,看着忙碌的人们置办年货,那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我心里就特别满足。

今天,是收网的好时机,胜利肉联厂走私售卖国家二级保护野生鳄鱼肉的案子,马上就要告破。

但是,真的有人吃鳄鱼肉吗?想一想,顿感到一阵反胃,果然广东人什么都吃的下。”

战青破涕为笑着自语道:“冲哥,原来你还有这么可爱和幽默的一面。”

“平时只管给我严肃黑脸这么多,还有讲不完的大道理,哼。”

她擦了擦有些模糊的泪眼,继续往后翻了十几页,这其中有办案的心得,也有在卧底走私集团组织时遇到的极端危险。

看着他的日记里的描述就已经是险象环生,战青的心揪了起来,她亦是深知这个特殊工作的性质。

一旦走错一步,说错一句,面临的或许就是死,可是他们不是死,他们怕的是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一炬。

日记里的时间记录到了1983年11月14日,这一日的天气是多云又转了晴朗。

“他的出现,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机遇,我将他视为对手,也不为过。”

战青自语着:“对手?”

1983年12月14日,天气小雨。

“我和他做同事已经一个月,从一开始针锋相对,到现在相见恨晚。

我们一起跑步,一起训练,一起出现场,开始变得形影不离。

我问过他的年岁,略是比我长了4岁,也算是个老大哥,我不能叫他听见这称呼,不然他定要收拾我。

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认他是我的大哥。

他,叫关磊。”

1983年12月31日,天气小雪。

“昨夜下了一晚的雪,今日更加的格外透彻和清亮,宿舍门前的积雪多了起来,我和关磊把它们扫了起来。

他告诉我,他没有见过雪,我告诉他,我没有见过海。

我们决定,退休的那一天,去他的家乡,那里有蓝色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

战青轻轻的抚着关磊这两个字,它被林冲用了些力气刻在了日记本里,他是他关心的人,战青能看得出来,仅仅几句的字里行间,就透着林冲对关磊无尽的崇拜和仰望。


第十二、光的复现

之后,林冲的日记本里记述的内容越来越少,偶尔出现的只言片语也不过是天气和一些琐事。

直到1987年的3月28日,钟译写下了一句:“我和关磊来到了黔南市的龙寨镇,虽是3月底,天气却已经很热。”

这一年的战青,刚刚从警察学校毕业,因为她在校出色的表现,很快就被选定为长期卧底的一张王牌。

也是从此她才知道,原来将她养大的战丰华是一个军火走私犯。

“原来,早在11年前,我们就擦肩而过。”战青唏嘘和无尽后悔的自语道。

她继续翻了一页,这一页的下半部分不知被谁撕去,只剩下上面的一段文字。

1989年7月17日,天气酷热。

“关磊躺在寒冷的柜子中,曾经那么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如今因为极速冷冻而变成了青白色。

认识他这么久,我才注意到原来他是这样瘦的。

我的目光落在了心脏位置处的那个黑洞,它已经被遗体化妆师填补满,周围被弹壳灼伤的皮肤干瘪褶皱。

可是,我分明记得我用尽全身力气捂住这个黑洞的时候,它还是滚烫的,我甚至还能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然而,当他的家人摁下那个按钮时,我好像才想起来,一颗39k云母弹川过了他的胸膛,穿过了他的生命线。

我看到火焰瞬间包围了他冰冷的身体,我感到自己的嗓子里积满了气压,把我想要发出的声音阻挡在外。

关磊,他终究成为了被敬畏和纪念的一捧回忆。

原来很多对不起,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已经无法再说。

可是即便是我说多少,他都不可能再活过来,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希望,牺牲的那个人是我。

而不是他。”

至此以后的时间里,林冲很长时间再也没有用过这个日记本。

战青一页一页空白的翻着,当日期到了1998年8月14日时,熟悉的字迹又一次出现了。

天气是晴朗的。

“夜很深,我走在石牌桥上。

六年了,我再一次来到了这个结束我和关磊生命的地方。

风带着一种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深深呼吸着它们。

他的样子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他笑着告诉我,等他完成任务回来以后,我们一起去看海。

而此刻却只有我自己,不过也好,待我把万国集团的头目找出来后,我就去有老关的地方告诉他:哥,我完成了咱们的任务。

但是,我却遇见一个女孩儿。

我站在发廊门口时,只是一眼透过镜子,那双黑亮的眼睛,即使是在模糊不清中,也是这么明亮,仿佛照射出了最耀眼的光芒。

我被她吸引着,她就像是可以驱散一切罪恶和污秽的明灯一下就击中我的心弦。

在这个黑暗的村寨里,这个女孩是唯一的不同,我要守护好她,可是似乎我的时间不多了。”

战青缓慢的站了起来,手中的日记本掉落在了地上。

她微微皱着眉,心口抽搐的疼让她快要眩晕,像是被抽走了一些血液,让她有些呼吸困难。

当年关磊的牺牲,将林冲的生命的时间画上了终止符,之后的林冲都是替关磊活着。

直至战青的出现,林冲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被尘封了六年的心,重新浸染在了新鲜的血液中。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光。

这时,瓢泼的大雨忽然变得很小,直到太阳穿过了黑云照射在椰子树上,再不见了一丝雨。

水洼中的波光反射到了战青的身上,她弯腰捡起了日记本,疾步向村口的方向跑去,她要去找许文炳。

“许警官!”战青站在警局的门口朝着坐在摩托上吸烟的许文炳喊道。

他也是未有想到,这个女孩儿会来找自己!

“小,呃,战青,你怎么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许文炳赶紧把烟掐灭扔在地上,踩了踩,走向他问道。

战青迎上去抓住许文炳的双臂迫切的问着:“那个牺牲的警察,他还留下了什么东西?”

许文炳听到她的问,心中霎时沉了下去,原来她还是为了他而来。

“没有。”许文炳看着战青的眼睛回答道。

战青松开了手颓然的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要离开。

许文炳想了想,还是喊住了她:“战青,我能和你谈谈吗?”

战青摇了摇头,说道:“有什么可谈的,没有任何意义。”

许文炳接着道:“关于那个警察的案子,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战青惊讶的转身说道:“真的吗!”

“是,我想告诉你,不想看到你什么也不知道,那种无助又无奈的无能为力,我明白。”许文炳微微笑了笑说道。

战青猛地点着头,她不停的对许文炳说着:“谢谢你,谢谢。”

“你不用谢我,我愿意为了你做这一切。”许文炳认真的说道。

战青怔了怔,她只说了句:“谢谢。”


第十三、爱人同志

人,总是要面临别离,可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说出了最伤人的话,无论如何我们也再不能请他们原谅。

......

“老关,你没必要这么假,做给我看有意思吗?”

“早晚你会顶老张的班儿,稽查处的处长除了你还有谁敢做。”

“我们是兄弟,革命同志,不是阶级敌人。”

“也不知道是抢功还是抢死。”

……

“关磊!”

……

林冲看着最亲爱的战友倒下的一刹,他竭尽所有的力气喊出了他的名字,但是却怎么喊不出那句对不起。

它如鲠在喉般。

那些脱口而出的几句无心之话,成了永生永世的愧疚和悔恨。

……

“林冲,你不过是始终瞧不起我这个发廊剪头发的。”

“你不觉得解释的越多,你越心虚吗!”

“我不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突然出现,然后又不辞而别。”

“我曾经把你当做这一辈子的羁绊,我还想同你去看海,现在我不再想,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你走吧。”

……

“他叫林冲,是丹平市公安局的缉私警察,他牺牲了。”

……

而战青更可悲的是,她连他的身份和死讯都只是从别人谈论时才得知。

若是许文炳没有在梦幻丽莎发廊修面,甚至她这一生都不会知道,林冲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吧。

这是多么荒谬又可笑的,他们只剩下了那个下雨夜的温存,以及战青亲手把他推的越来越远的悲凉。

许文炳轻轻拍了拍正在出神的战青,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吗?”

战青顿了顿说道:“没事,许警官你请说吧。”

许文炳带着一丝苦笑摇了摇头,他真的不希望她对他这么客气。

他说道:“林警官找出了万国集团的幕后头目段金成。”

“他在今晚的21点34分会和库隆班海盗在朗宁海上交易。”

“一共800架机枪,300把军用手枪,10架燃烧火箭筒和3000发生化子弹。”

战青心中一惊,她想道:这么多武器弹药,必定不能让他们交易成功。

“你们有行动吗?”战青严肃的问道。

许文炳早就料想到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发廊剪头发的,战青平时看人时眼中隐藏很深的警惕感,走路的步伐,甚至拿着剃刀的姿势。

普通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是对于许文炳这个做了20年警察的人来说,他看得出来她的不简单。

许文炳说道:“今晚当地的军区驻军和缉私警都会出动。”

“我希望你不要去,因为他的牺牲或许是为了保护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我们抓住的万国集团的成员供认,那个头目用电击逼迫林冲说出所有情报,他一个字都没有说,直到最后一刻。”

战青再也听不下去,她只是哽咽的说了一句:“谢谢许警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林冲知道自己暴露了,因为他销毁了所有万国集团头目手上关于调查和找寻战青的所有资料。

他为了让战青继续卧底完成任务,也是为了保护他再没有后顾之忧。

就像当年关磊的牺牲一样……

三个月后。

北风凛冽,它将硕大的雪花变成了冷酷无情的飞刀,锋利无比。

战青紧了紧毛呢大衣的衣领,她看向四周的大雪茫茫,身后刚刚走过的脚印很快就被覆盖不见。

高耸入云的松杉树成片成片的矗立着,她穿梭在这其中,天地间只有咯吱的踩雪声。

战青哈着白气,她前面的不远处是一座红桥横跨在,冻成冰的河面上。

她看到了临行前,接到任务里的联络点,那是一栋灰白色房屋。

战青来到栅栏门口时,停住了脚步,她想起在处长办公室里的谈话……

“战青同志,你也是刚从最危险的前线回来,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刑侦稽查处的处长张大为于心不忍的说道。

战青坚定的说:“张处,您的意思我明白。”

“只是林冲同志是为了保护我而暴露牺牲的,我必须对得起他的死,既然我的身份还是隐秘的,我就会一直卧底下去。”

“直到组织唤醒和启动我的那一刻。”

张大为点点头,他欣慰道:“好,林冲没有白白的牺牲啊。”

“你接下来的任务是去往咱们的联络点,丹平市长白县磅礴山的林区,与另外一位同志碰面。”

“你要记住,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战青,你叫林斐。”

“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同志叫做秦也。”

战青应道:“是!”

这时,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打断了站在栅栏外的战青的思绪。

她看向那个迎面走过来的人,渐渐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她和那人互相敬了礼后,眼眶有些微红,眼中噙着泪水,对面前的人说道:“我是林菲。”

那人也笑着说道:“我是秦也。”

傍晚的时候,雪更密集了些,橘红色的灯光从屋子嗯玻璃窗里透了出来,撒在雪地里。

……

“尝一尝。”

“这东西不要吃,会上瘾。”

“怎么可能上瘾,我不信。”

“你真的不会上瘾吗。”

“或许会。”

“这很危险。”

“答应我,不能上瘾,可以吗。”

“不可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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