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五六年，是他牵着我趟过来的，时至今日我都觉得那是塑造我性格的冗长岁月，身在其中，望不到尽头，回不到开始。

整个小学，从不会骑车每天需要坐在他单车后面，每天早上起来煮白米粥，每天中午煮好饭再去学校接我，然后下午终于可以喘口气，没赶上农忙的时候就去搓麻将，要是赶上了......我也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能平平安安好好地快乐地，活到现在，是因为那五六年里，他把我们照顾得很好。吃的穿的可能不如别人家，但从来不会饿着，从来没因为他的疏忽发生过危险或受伤害，也没有因为我是女孩就比哥哥少了什么，没有，脑子里的画面可能没那么多了，但从来都是美好的。

后来我会骑单车了，也终于习惯了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日子，我开始野了，不喜欢归家，不喜欢闻屋子里劣质二手烟的味道，开始嫌弃他眼睛不好菜洗不干净，鼻子不好米饭馊掉了都闻不出来，冬天的衣服穿了好久也没有洗......他一定都看在眼里，感受得到我明目张胆的嫌弃......现在想想，不知道他是如何接受要第二次做“父亲”这个角色的，更贴切点来说，是第一次做“母亲”，就连他自己的儿女都没有照顾到这个份上。我没有看到他的抱怨，至少，他没有让我看到，很多事情没法交流，他沉默，我也不开口，我就特别希望奶奶每两周末可以过来一趟，女性始终是细腻一些的，我和他之间始终是隔着什么。但那个时候，我没有变成坏孩子，没有因为不足够的关心被放养，没有就此叛逆者走上另一条人生的路，大抵离不开他的严厉和管教吧......

我已经不记得了，他那时候腰背笔挺的样子，每次都跟他说着要长得比他高；他爱泡炒好的咖啡豆喝，牙齿上不知道是咖啡渍还是烟渍，身上是淡淡的烟草味，一点也不像个老烟鬼；他也算是爱面子的吧，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都干净，虽然每个月爸妈都会打钱给他做我们的生活费，但省吃俭用已经是他一贯的风格了，为了他在外打拼的大儿子，为了这两只好像一直没长大的小崽子。

但是现在他整日整日地躺着，躺得难受了，才被拖着起来，佝偻着拄着拐杖，脚也不抬起来地蹭着往前走走，往前走走，可能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了......他已经把烟戒了，后来六年级的时候爸妈回来照顾我们了，他还是断断续续要过来给我们烧饭；后来高二那年，患上了食道癌，手术暂且让他活下来了，但也就是七十多岁那一场手术，夺走了他原本的精气神......我一直觉得不公平，所谓的好人有好报这句话就从来没在身边的长辈身上见过，那么好那么好的外婆也是因为这个病早早地走了，现在又轮到他了......后来，他就回老家了，没怎么来过，我和哥哥也离家越来越远，高中、大学、工作.....他已经被困在了这个小乡镇里，再没踏出过一步......

去年开始，病情越发严重，吃不下东西，到现在，反反复复，已经精瘦得变成小小一个，再没有我高了。今年疫情在家的时候，冬天快过去了，奶奶就想回老家，爷爷缠不过了就顺着说要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很生气，但已经习惯不会说出来，他就拖着身子挪到了我身边，沙哑着问我，“怎么生气了”？那个样子，像小孩子受了委屈，拉着大人的衣角憋着不敢再大声了......是他第一次那样，但是我太生气了，回老家谁照顾你，奶奶眼睛也不好，你就顺着她，你到时候难过了叫人都叫不着，谁好好照顾你呀......

结果是好好地回去的，前两天身体太虚了，又被爸妈接过来照顾。还能吃进去一点点，但是不想拖累别人，紧闭着嘴不想吃...不小心这里那里磕着碰着弄疼了，如果不是被发现了绝对忍着不吭声，我和哥哥在外上学工作身不由己不能回家看他，他也不说，不吵不闹，不争不抢，连要离开也不想为了自己快活一点，表达意愿，接受回报......

想回家了，家里很热，不开空调，实验也还没做完，进度很紧张，可是想回家了，因为不知道等解禁了等春暖花开等我做完了实验写完了论文找到了工作带着礼物回家还能不能有他在等我，那些小时候信誓旦旦说的一定会等到我工作赚钱回来给他花的童言无忌，不知道他有没有放在心上......想回家了，此外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