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信如面

    槐花又开了，您可还好？我想您。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快把娃接回来呀倒是，这是咱老王家的苗……"您对着自己的儿子嚷到。

      他绷红着脸，"给您说了多少遍，咱当初是躲着计划生育，才迫不得已到孩子他外婆家出生，可得带一段时间再回来过户。"

      "那娃怕不会不回来了吧"

      "好我的爸哩，你那宝贝孙子跑不了。"您听到这才不再搭话。

      我回家了，回家的时候已经会走了，一回到家我大哭，外爷一不在我就号啕大哭，您抱着我也不顶用，"娃认生，你多抱一段时间就好了"外爷安慰您道，您也变得有点无奈和落寞。

      终于我渐渐长大了，大我两岁的姐姐总带着我在村子里乱跑，姑姑总说我猴的不行，您却反驳"我就属猴，他猴不挺正常么。"您总喜欢在六七点钟吃完饭的时候在村子里叫我俩回家"倩娃、毅娃，快回家吃饭喽。"时至今日，每每听到同学之间的玩笑话"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我却清楚的记得总是您喊我回家吃饭。我喜欢在家吃饭，我喜欢在家和家人们一起吃饭，爸爸妈妈因为生意一直早出晚归，后来姑姑也嫁人了，陪我们吃饭的也就您和奶奶了。我喜欢一起坐在门前那棵老槐树的旁边，吃着香甜可口的槐花饭，和姐姐一起回答您出的问题。您可还记得我总是比姐姐先回答出来，然后您就用您泛白的胡茬蹭我，很舒服。就这样日复一日，那时的我不懂岁月的无情，感受着您一根根泛白的头发，一天天深陷的眼眸，一次次温软胡须的触碰，我却没有任何疑问。

      我仿佛是一只风筝，而您是助我飞天的线，陪着我随风激荡，展翅翱翔。

      花开时节又与君，花开时节又别离。

      我大了一些，当然在您面前那有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小学六年级而已，您终于肯带我一起用长长的带铁钩的竹竿够那伴着幽幽暗香的槐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唯有槐花暗香来。往年的我只有拣您抖落的份，现在也可以亲自动手了，吃着自己抖落的槐花饭，心里可别提有多高兴了。

      到今天我才渐渐明白：生命无论多么富丽旖旎，他终究逃不过离世的哀愁。就好像那槐花，她也会败。

      初中后父母为了让我上学方便让我在学校和他们做生意的地方附近多租了一间房子，这时便是我除刚出生时的分离，最久的一次分离了吧，虽然过节过年都回家，但您没再和我一起长时间相处了。

      也许是因为周围没有朝气蓬勃的孩子，也许是因为您多年来吸卷烟的习惯，也许是岁月对您身体无情的残害——您被肺癌这个病魔缠住了，晚期。

      您依然乐观，在大家面前您是这样的，但我却曾在深夜里听到您独自的抽噎声，您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却还总是笑脸应对这个世界，"槐花又要出来了吧，今年全家人吃的槐花饭可都是从你手里打下来的，哈哈。"您还和我开玩笑呢。那个周末您叫爸爸把大家都聚在一起，您说"我这一辈子总算也快到头了，就熬煎你们这些人，姊妹弟兄之间都要好好的，和和睦睦的，要互帮互助。倩娃，毅娃，鑫鑫娃，爷怕是看不到你们考大学了，要不怕吃苦，好好学习。"

      那天晚上我又回到了租住的地方，周一又去上学，周三早上我被妈妈的电话喊醒，我不知道该不该接"你爷昨晚走了，你和你姐今儿就去学校请几天假。"尽管已经知道您不久于世，但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去，我还是无法接受。我没有哭，我为什么没有哭，我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哭，我回家后，门前的槐花出现了，想起您还要吃我摘的槐花饭呢，一路的悲痛这一时刻迸发了，豆大的泪珠往下落，我迟迟不进去。不知道是因为怕见到您，还是因为怕见到您；是害怕见到死人的模样，还是害怕见到您离开的模样，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最终也不知道怎么进去的，我看着您安静的躺在那里，身上穿着爸爸妈妈换好的新衣服，脸也被人画好了妆容，嘴角仿佛还挂着您慈爱的微笑，只是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念念叨叨"爷爷，爷爷，您不是还等着看我摘槐花吗，槐花开了，您却睡着了。"

      我的风筝线断了，我也掉了下来。

      今人不见旧时花，旧花曾经伴今人。

      您走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愿回家，您是个大骗子，那年门前的槐花没人摘，她们垂吊枝头，直至落下。

      每每看到槐花，我总能想起您，想起您谆谆教诲，想起您陪我度过最纯真的日子，我的童年您没有缺席，您一直陪着我。

      您不知道，哦不，您也许已经知道了，咱们搬家了，响应城市规划建设，咱们村已经拆了，在村子附近国家建立了居住小区。我们搬了，搬之前您不知道奶奶多闹腾，其实我也不大愿意搬。奶奶说这里是咱的家，您逢年过节会回来看的，家都变了样可咋弄。而我不愿意，不愿意有一个和您没有共同回忆的家，可还是搬了，不仅搬了，那棵门前的老槐树也没了。我再也不能在春时闻那暗香，那属于咱爷孙俩的暗香。

      总说物是人非，我却看得出来不过是物非人亦非。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终于我长大了，您可别说我装成熟啊。我只是懂得：没有了那棵槐树也没什么，没有了老房子也没什么，您一直看着我的吧，每晚我抬头看看，您是那明明月夜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您依然陪着我，我也陪着您。

      又是四月份，奶奶用妈妈买来的槐花做着槐花饭，我吃了两大碗，意犹未尽。

      夜深忽梦少年事，星河灿烂梦无边。依稀从记忆深处飘来阵阵暗香……

                                                      2018.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