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儿童节。
我所在的城市刚刚结束连续几天的高温酷暑,在昨夜的一场小雨之后迎来了凉爽宜人的阴天,气温降到了立夏以来的最低点。
这样美好的天气在这个城市的夏天里非常稀有,因而显得弥足珍贵。
哪怕是一个特别喜欢热血澎湃、口诛笔伐的公众号,此时也应该静下心来,话话家常。
今天是朋友刘心的女儿容宝的二周岁生日。
因为容宝的到来,三十四岁的刘心从去年的今天开始重新过起了阔别二十年的儿童节。
容宝在第一个儿童节时开始学会跌跌撞撞地走路。刘心买了个学步车给孩子做礼物。容宝套在车子里面四处走走停停,玩得不亦乐乎。
刘心以为接下去每一年的儿童节都可以这么过——买一个礼物,然后就可以收买孩子一整天乃至一整个月的好心情。
没想到这个幻想在今天,也就是容宝的第二个儿童节就破灭了。
刘心大学毕业后就到了这个城市。奋斗了十年,他的收入曲线和这个城市的房价曲线一开始还能保持着方向上的基本一致,之后就开始分道扬镳了。
现在这两条曲线的距离已经离得太远,看起来有生之年恐怕也不可能有交点。刘心来自偏远的农村,没有什么家底能帮他垫一垫,把这两条曲线拉近一点,于是他一直没能在城市里买房。
前年,在容宝出生后第二个月,出租屋的房东突然要把房子转给亲戚住,不由分说,按合同约定赔了刘心三个月房租,然后就收回了房子。刘心一家顿时流离失所。刘心这才发现,在城市这个角斗场,房子才是入场券。无票进场的人只能坐在最差的席位上观战,根本没机会上场。
为了不再受颠沛流离的要挟,刘心咬咬牙,以每平米5万的价格,拿下了市区一套55平的二手房。这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的房子,在房产界已然是步入中老年行列了。
面积小、房龄高、外表满面风霜、内饰破败不堪——城市里的人们给这样的房子起了个贴切的称号——“老破小”。“老破小”虽然颜值堪忧、有损市容,却仍然可以傲然挺立于市中心,原因之一除了拆迁的代价过大,另一个就在于他的附带价值——周围有稀缺的学区资源。为了把钱用在刃上,“老破小”要身兼居住和方便就学的两大用途,在居住质量上就不能太讲究。
买房之后,刘心从老家接来了母亲同住。村里人都很羡慕老太太,说她养了个有本事的好儿子,多年的耕耘到了可以收获的季节,终于可以结束地里刨食的生涯,安心去城里享福了。
刘心自己知道,他的能力并不足以奢侈到能闲置出母亲这一份出色的劳动力——接母亲过来是请她帮忙照看容宝的。
55平方的面积里要挤进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一个阳台、一个客厅,要五脏俱全就决定了每一个空间都只能小得可怜。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只好挤着过日子——卫生间总是有人;阳台晒不下衣服;客厅堆满了孩子的尿片和玩具;厨房只能容一个人进出。
母亲不识字,也不会说普通话,像买菜这样基础的交流都很困难,遑论在城市里交友谈心了。刘心小两口上班的时候,老太太就沉默着收拾房间,沉默着洗菜做饭,像一个一声不吭的陀螺在这55平的逼仄空间里来回转,内心苦闷可想而知。
终于有一天,陀螺停了下来——母亲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被脸盆绊倒摔在墙角,扭伤了脚踝。老太太提议回老家养伤,一并带走容宝,让在老家的孩子爷爷搭把手一起照顾。
刘心和妻子舍不得孩子,然而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来。两夫妻缺了谁的工资都不行——每个月将近一万的按揭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一口吞掉这一家三口刚刚拼凑起来的城市梦想。
所幸容宝不会说话,哪怕与她息息相关,这样的家庭决策也就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省去了遭遇强烈反对的尴尬和为难。
容宝在老家一呆就是一年半,即使是在不加班的节假日,遥远的路途和昂贵的机票也成了横亘在容宝与刘心夫妻之间的天堑。父母和孩子的相见机会因此变得寥寥可数。然而,尽管分别得早、接触得少,容宝对父母的需要却从来只增不减。
容宝牙牙学语时,第一次在视频通话里口齿不清地说“想爸爸,想妈妈”,刘心和妻子像两个疯子一样,一会笑容满面地说“谢谢”,一会又泪水滂沱着说“对不起”。
今天,刘心在视频里问容宝想要什么儿童节礼物时,容宝第一次口齿清晰地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这一次,刘心夫妇只有泪流满面,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这个礼物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
在我的身边,刘心这样的人很多。而容宝这样的孩子,却并不是媒体和政府口中的“留守儿童”。
他们虽然似乎不一样,却都同样在最应该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年纪,被残酷的生活遗弃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所以,他们真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城市这一边的父母选择了抱歉,远在异乡的孩子别无选择只能原谅。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我把它称为是“城市怪谈”,因为它与我们对城市生活的期待和想象太不一样了。
不知道刘心有什么时候能实现容宝的愿望。
祝愿所有的宝宝们都不需要向父母请求这样的礼物。
希望有一天爱的陪伴不再如此奢侈。
大家六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