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在这片地方似乎不太适用,因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总也停不下来,那如淬了银的蛛网的雨幕,斜斜地笼住临溪客栈的飞檐。
送走了最后一波食客,喧嚣的店内恢复了安静。
老板娘捧着杯清茶在柜台后打算盘,核算着今天的收益。伙计们熙熙攘攘地收拾完前堂,就簇拥着往后厨去,期待着今天的美食。终于送走了客人,自己才能垫吧口热乎饭。难得的放松时间,大家闲聊着,好不放松。
但突然,有一抹异样的声响在雨夜中显得格外不同。
林无涯默默停下嬉闹,手中的竹筷直直冲着声响处飞去。筷尖挑破的雨帘映出诡异弧光,那抹青影掠过酒旗时带起的气流,惊醒了梁上沉睡的雨燕。
不一会儿,就有一柄飞刀冲进来,直直钉入柜台。松木柜台迸裂的碎屑溅到老板娘的袖口,强大的气流使得衣袖翻飞,露出半截青鳞纹身——东海渔民传说中的,鲛人泣珠时才会浮现的印记。她拨动算盘的芊芊素手停下,温柔的眼眸中有一抹嗜血的暗色一闪而过。
"好俊的惊鸿照影。"门外传来愈来愈近的沙哑笑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人踏空而来,行至门口,摘下斗笠,露出半张布满刀疤的恐怖脸庞,"谁能想到,当年血衣楼第一快剑,如今在临溪镇当跑堂?"
林无涯早已在掷出筷子时就来到前堂,护在老板娘身后。听到男人的话,他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头,不由得想起十九年前的那个雨夜。那时他的剑还不叫惊鸿,血衣楼的地牢里,十三岁的少年握着他人生的第一柄铁剑,剑锋滴着师父温热的血。但是,他不悔。"你认错人了。"林无涯淡淡地说道。
不曾料到,男人突然发难,将身上披着的蓑衣抖落之后就飞身前来,短刀出鞘的寒光映出林无涯眼底霜色,他记得这招"白虹贯日",十九年前他正是用这招刺穿了师父的咽喉,之后就再也不曾用过。但深刻在DNA中的历经尸身血海的肌肉记忆使得身体比思绪更快,以指为剑点向对方腕间神门穴,男人的刀势陡然偏了三分。但危机仍然未曾解除,而柜台后突然银光乍现。原来是老板娘袖中飞出的峨眉刺直取灰袍客后心,却在半空被一枚柳叶镖击落。看到熟悉的标记,林无涯瞳孔骤缩,乍然抬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撑油纸伞的蓝衫人,伞骨上缀着的银铃正叮咚作响。林无涯心中暗暗发凉,这个人武功高深,不知已经在门口站了多久。
"惊蛰未至,血衣楼的燕子倒是来得早。"蓝衫人轻笑,伞面转动间,七十二枚透骨钉暴雨般袭出,直冲自己而来。林无涯扯下腰间汗巾贯注真气,棉布霎时绷直如铁,金铁交鸣声中,透骨钉尽数没入梁柱。
"楼主说,惊鸿剑要么回鞘,要么..."蓝衫人话音未落,喉间突然绽开红梅。蓝衫人目眦具裂,满目骇然,似乎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殒命。而另一侧,只见林无涯用抹布缠着半截伞骨,而伞骨的尖端还在滴着血。
"老板娘,你知道这批人是什么人吗?怎么最近一直有人来店里打扰,而且每次都选在即将打烊的时候,好似不愿意伤到食客。"
"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应该还是当年在江湖上留下的仇家,但是为什么如此行事我也有些摸不准。但我已经让你大哥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相顾无言,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收拾残局,但是淡淡的疑惑总是浮在心间。是当年师傅留下的隐患吗?可是当年那事,应该也不能有人知晓,更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但一直未曾得到确切的答案,往后数日,对方也突然消失无踪。
原以为日子会如此平顺地度过,但当一只娇俏的雨燕掠过布满剑痕的窗棂时,站在门口发呆的老板娘忽然按住左臂。印记上隐隐的胀痛使得她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立马转身回屋,轻轻2掀起衣袖,不出意外地,原本平整的青鳞纹隐隐变得立体,似乎有青龙要腾飞。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将她推入东海漩涡时说的话:"青鳞现世之日,便是归墟重开之时。"
正待深想,一串若隐若无的细碎脚步声传入耳畔,未待反应,整个屋子就陷入了黑暗。但她不曾慌乱,缓缓整理好衣袖。走出屋子时,战斗已经开始,林无涯已经反手抽出柜中软剑,剑身映出窗外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影。这次,真的下了血本。血衣楼的燕子,终究是要在惊蛰前归巢的。
"十九年前,你师父偷走的不止惊鸿剑谱。"沙哑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还有本该献给楼主的鲛人泪。"
老板娘素手抚过算盘,但原本光滑的算珠不知怎么的,居然割破了老板娘的食指,鲜血渗入木珠,朱漆木珠突然迸裂,露出内里湛蓝的鲛珠。雨幕在珠光中扭曲成透明屏障,护住这一方天地,也将原本的致命一击——透骨钉隔绝在外,使之悬停在林无涯眉心三寸之外,之后失去力气地坠落。
"原来如此。"林无涯牢牢举剑的手缓缓落下,"师父当年拼死守护的,从来都不是剑谱。"
黑影如鸦群坠落,为首之人斗篷翻飞间露出半张俊美面容——与林无涯记忆中腐烂在地牢的师父容颜重叠。血衣楼主指尖银铃轻摇:"好徒孙,你可知惊鸿剑真正的用法?"
老板娘突然闷哼一声,青鳞纹已经蔓延至脖颈。原本闪着淡淡光华的湛蓝鲛珠突然光芒大盛,触动了某个机关后,使得柜台下方的暗格自动弹开,一个颇有年代感的画轴出现,露出半卷泛黄的海图。而就在这时,屏障一寸寸破裂,如震碎的玻璃般片片坠落。但是林无涯对上那露出半截的图卷时,瞳孔剧震,那熟悉的轮廓那分明是师父咽气前用血画在囚衣上的图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傅和老板娘还有联系吗?
"归墟之门需要鲛人嫡系的血脉献祭才能开启。"楼主甩出缠满符咒的锁链,"你以为当年为何独留你活口?就是为了待我做好准备开启那个传说中的宝藏。"锁链缠住老板娘瞬间,原本在发呆的林无涯惯性地举起利刃,但与心口相接时,却传来金玉相击之声。
"惊鸿照影,但终究只是凡铁。"楼主狞笑着扯开衣襟,胸口赫然嵌着半枚鲛珠,"你师父的这颗眼睛,可是盯了你十九年。不知你可曾安枕?"
暴雨中忽然传来海螺的声音,似乎是某种进攻的信号。老板娘趁着楼主不注意,咬破指尖点在青鳞纹上,为自己的亲族引领方向。东海潮声自地底轰鸣而来。客栈木门被轰然炸裂,月光下可见数十名背负龟甲的武者踏浪而至,为首的汉子额间那熟悉的青鳞与老板娘如出一辙。
"阿兄来迟了。"汉子双戟交叉劈下,楼主胸口的鲛珠应声而碎。老板娘袖中峨眉刺化作流光,直接废了楼主的武功。而林无涯帮着从对方身体取出峨眉刺时,终于看清刺身的纹路——正是惊鸿剑谱最后一式的轨迹。
原来,自己总是觉得不对的感觉是正确的。
黎明时分,激烈的对阵终于结束,奄奄一息的血衣楼主被龟甲锁链拖入深海之中。老板娘整理好自己后,轻轻拭去林无涯剑上血渍,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似的轻抚他的后背:"惊鸿剑十九年未饮血,今日倒是开了荤。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师傅是上一辈的旧怨,与你无关。过去的就过去了,不用纠结,向前走就好。"语闭,老板娘就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而去,独留林无涯默默思索着什么。
晨光熹微,柜台废墟里,半幅海图在朝阳中渐显全貌,归墟二字下蜿蜒的血线,赫然指向临溪镇后山的古祭坛。
所谓宝藏就那么迷人眼么?多少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老板娘本以为隐于尘世就能不用被这些事情烦扰,但终究是妄念。一夜未睡,她以鲛人嫡系后人的身份将归墟毁掉,让财富葬入凡尘,何时再见天日只待其等到它的有缘人吧。
第二日,老板娘独自前往祭坛,将自己的天赋激发到极致后将直击入口。伴随着一声轰响,这个唯一的入口缓缓降落,带着远古阵法一起埋入大地。这一次,再也没有进入的方法,也期待,乱世能随之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