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立春好多天了,但是冷风凄凄,今年的气温比往年低了好多。妻子卷曲在弹簧床上睡着了,她太累了,这几年病魔折磨的猫哥形如枯槁,妻也被折磨得老了好多。借着月亮的光芒,猫哥佝偻这身躯望着窗外,低低的呢喃着:“闺女,你不要怪爸爸,爸爸等不到你回来了。”
猫哥的大名很多人都叫不出来,他高高的个子很壮实,性情也温和,眼睛很大圆圆的,眼睫毛又长忽闪忽闪的,特别喜欢眯着眼睛笑。也许就是因为这双眼睛,他的父母才给他取了猫娃这个小名,因他对人很和蔼,又热心快肠,谁家有点难事都喜欢找他帮忙。所以大家就都喜欢喊他猫哥,时间久了慢慢的大家都忘记他叫什么了。
要说猫哥有啥缺点,可能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太爱喝酒,酒量也不算大,稍一喝多了脸就红扑扑的,话也特别多,胆也比平时大。酒后的猫哥和平时的认真敦厚的模样完全不同,特别胆大活泼。有一次我们一群人一起去酒吧,舞台上一个人高马大很漂亮的女人在台上玩蛇,把一条大蟒蛇缠在脖子上,问台下谁敢上来与蛇共舞。我们几个都不敢上去,看着满脸通红的猫哥就嚷着要他上去,猫哥站起来很豪气的说:“我来就我来!”到了台上在我们的惊呼声中,猫哥把大蛇轻轻地挂在了脖子上,一手臂上绕着蛇头,一手臂上放着蛇尾,跟随着音乐的节奏身体也摇晃起来,引得我们在下面大声尖叫。后来我们把视频放给他看,他有点后怕说:“不可能吧,我咋就上去了呢。”
猫哥看起来是个很粗糙的男人,但是心很细,很疼他的老婆和女儿,有时间在家就给她们做饭。他女儿还没长大就跟他撒娇说以后做月子的时候一定要爸爸去伺候她,他听着这话可开心了,那时候只要喝完酒后最爱吹的就是自己的厨艺。他的老婆很漂亮爱唱歌跳舞,特别喜欢跳广场舞,他虽然不喜欢跳,但是他每天有空的时候就去接跳舞的老婆回家。有人笑话他是个老婆奴,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笑,老婆有时候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怕他寂寞,让他不要来接他,他说:“我就喜欢陪你,你不要管我。”后来闺女出嫁,嫁到很远的苏州。他牵着闺女的手走向女婿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惹得女婿在台上手足无措,司仪也不知怎么继续下面的议程。这是我见过最动情的婚礼现场,我们都被他的真性情打动。
认识他的时候是很多年前了,那天半夜家里的水龙头总闸坏了,水管破裂,我一个人打了很多电话询问,大家都不知道院子里的总阀门在哪里。我想也不能放任水管这样冲一个晚上吧,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焦急得走来走去。这时从大门口进来一个人正是猫哥,其实当时我们一点都不熟,情急之下我还是喊住了他,问他是否知道家属院子里的水管总闸在哪里?他问清楚事情的原委后说道:“算了还是我去搞,因为那个水闸需要很大力气才能关上,估计你也把它拧不紧。”
我跟随他来到楼房后面,只见他蹲下搬开地面上一块四四方方的混泥土预制板,露出一个四方洞,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阀门,他蹲下去拧了半天,估计使不上劲,又匍匐在地上双手使劲才把水龙头拧紧。他起身拍拍衣服对我说:“你明天要早点找人来修,不然明天早上没有水大家会很不方便的。”我有点为难,我还不知道我家里的阀门为什么会破,我要买什么型号,明早要上什么地方买。估计他看出了我的为难,就跟我说:“一般家庭的水阀,到水电维修店或卖这些水暖设备的地方咨询一下,别人都知道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下楼就碰到了猫哥,他手里拿着一些工具还有一个新的阀门,原来他清早就去大市场帮我买来的。他说:“我来帮你搞,一大早家家户户都要用水,你摸头不知脑的,不知道搞到啥时候才能修好。”他不一会就帮我把旧阀门卸下来换好了新阀门,然后下去又打开总阀门,不一会我家里就流出了自来水。
就这样和他熟悉了,以后家里有事我就爱找他,因为家里长期只有我和孩子,我这边有困难找他可能比警察都来得及时,有一天公公他们过来看我和儿子,没想到晚上家里的电闸跳了,我发现是保险丝断了,没办法只好又找来猫哥,家里黑呼呼的只有楼道里亮着灯,等猫哥换好保险丝后,公公也从家中走出来谢谢他,猫哥对我呵呵笑道:“我以为是你的先生回来了,正在想他怎么就不换保险丝,让你使唤我呢!”我哈哈一笑:“哪个要你人这么好呢!”
猫哥年龄应该不大,估计六十岁左右。几年前他和老伴一起到了退休年龄,因为他一直从事工作是特殊工种,所以55岁就能退休。退休前那段时间总听见他跟我们唠叨,说自己现在终于要解放了,闺女也已出嫁,还准备去买一辆房车,他说:“我这辈子最想去内蒙古阿拉善盟的巴丹吉林沙漠,去雪域青藏高原,还有就是陪老婆住在海边春暖花开的时候面朝大海。我要开着房车浪迹天涯,环游世界。”
可是刚刚要退休时候就传来噩耗,在体检中猫哥被检查出得了癌症,医生说估计只有一年半载了。我们去医院看望他,除了一副病容脸色蜡黄,他的精神却状态很好,和我们谈笑风生,开着玩笑安慰着我们说:“没事你们放心,我是有九条命的人,过几天出院了你们可要陪我打麻将啊。”我们私下问他老婆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病情,他老婆说:“我没跟他说,但我知道他肯定知道了。”
这次住院虽然住了很长时间,一头乌黑的头发也没有了,但出院后我们经常在院子里能碰到他,有时他坐在墙角晒太阳,不是看到他气色不好,我们几乎都忘记了他是个病人。这几年老小区里引进了物业管理,保安人员换了一批又一批,保安和院子里很多人不熟,不了解每家的情况。他就经常坐在门卫室,和来来去去的熟人打着招呼,有谁家的快递到了就喊他家的人带回去,有谁家的亲戚来了却不知道住几号几栋楼,他就会热心的指点带路。
有时候他还骑个自行车去远一点的地方买菜,他说北门那个地方的菜农多,那儿的菜大多是自家种的,并且是一大早菜农们采摘出来的,即新鲜又安全。又说今天不让老婆动手,他来主厨做大餐。其实有次听他说漏嘴,他担心自己走了,老婆爱吃的那几样菜,以后想吃不会做怎么办?他要教会老婆,以后闺女回娘家了也能吃到爸爸做的饭了。
他们隔三差五的也去女儿那边小住几日,听说小外孙上幼儿园了,最喜欢爷爷去接送他放学。女儿女婿本来想趁休假带他们出门走走,可是这几年疫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他安慰闺女说:“你们有这个心意,我已经很开心了,以后要学会做饭,学会体贴人,不能像在爸爸跟前一样任性了。”日子过得平淡,那年单位组织马拉松健康跑活动,他想报名,可是我们都担心他的体力不行,极力劝说没有让他参加,转眼三四年的时间就过去了,我们都以为他过了生存期,都为他庆幸。
那天他老婆和我们闲聊,不知道是猫哥的好状态影响了她,还是猫哥在这几年的时光中尽心安抚好了她,她茫然地说:“虽然一直知道他时日无多,他已经支撑了这么多年,如果那天真的要来临其实我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了。”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这几年再也不见她跳舞了,无论在哪里总是看到两个人手挽手。
年前猫哥也可能是有预感,他非要和老婆一起从苏州女儿家回来。也让自己的几个兄弟都回老家,几兄弟陪自己九十岁的母亲在老家过完年后,一起还去了几个亲戚家转了转。我们刷到他们拍的抖音,都是欢歌笑语,特别是几个老头都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走亲戚的视频,感觉他们都嗨翻了天,只是视频中的猫哥在强大的美颜效果中还是难掩病容。
过完年回来后就病倒了,但他一直不肯去医院,后来几个朋友帮着把他送进医院,医生说他所有的器官都坏了,真不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忍受过来的。结果到医院没有两天他就赫然与世长辞。
那天清晨他本想挣扎着坐起来,安慰老告诉她自己没事。可是已经骨瘦嶙峋的他喘成了一团,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倒在老婆怀里,他睁着眼睛一直望着门外。
闺女一家在苏州,因为这波疫情来得突然而迅猛,一家人过年后一直不能回来,在场的人都说猫哥在等闺女。女儿发来视频,大声哀嚎着:“爸爸爸爸,我会照顾好妈妈的,你把眼睛闭上吧!”猫哥一动不动,后来5岁的孙子在视频里喊着“爷爷爷爷,过几天我们回来看您!”
世间的很多事情真的说不清楚,我一直相信人的灵魂是存在的。孙子的话音刚落,猫哥的眼睛就合上了,她的女儿在视频那边哭得撕心裂肺,就在他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间,她的老婆也哭晕了过去。原来这世间哪有什么坦然,只是这样的时刻真正来临之际才能明了这离别之痛到底有多痛!
猫哥,就这样走完了自己平凡的一生,也许他是启程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再无病痛。他的陨落暗淡不了星空,但是他的存在,曾经温暖过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