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月藏,风急,雨更急。
舒府已是张灯结彩,雨下的灯光看上去有些暗淡,从高空中急下的雨势仍将红色的帷帐打得乒乓作响,灯笼东倒西歪。
一个仆人端着茶水穿过层层走廊。与外面不同的是,内院显得有些漆黑。他不会害怕吗?当然会,他的脚步有些匆忙,脖子不停地扭动着,东张西望,鞋底在地板上摩擦着发出“嚓嚓嚓”的声响。漆黑的夜色使他已经无数次撞在了柱子上。
他神色慌张,瞳孔微缩,呼吸急促。终于在他前方出现了灯光,仆人加快了脚步,快得就像是要飞了起来,他盼望着快些到达那间有灯光的屋子。
越靠近屋子,灯光越亮,仆人苍白的面色渐现血色,但他的脚步并未减缓,一不小心就踢在了门槛上,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门口,原本有些血色的脸又变得苍白起来。
“你这厮,慌慌张张,胆子如此之小,难道还有什么怪物要吃了你不成?”说话的是舒府管家刘叔。
刘叔正坐在屋内。
“刘叔,他是新来的,可能还不习惯。”舒阅微刚好东院过来,看见这仆人正在被刘叔训斥。
刘叔急忙起身迎上来,唯诺道:“小姐就是心肠好,对下人都这般关心,”把舒阅微揖进屋内,转身呵道:“发什么呆,还不快去再送一份茶水来。”
舒阅微问道:“刘叔,盛雪还未醒过来?”
屋内的床上躺着的竟是陆盛雪,似乎睡得很沉,刚才那阵吵闹都没有惊醒他。
刘叔道:“小姐不用担心,陆公子很快就会醒,梦中眠的持续时间只有三个时辰。”
果然不出刘叔所说,陆盛雪已经缓缓睁开眼睛,睡了几个时辰有些昏昏沉沉,待清醒过来定睛一看,舒阅微在床边赫然而立。
陆盛雪像是一根弹簧立马弹起坐在床头,生怕自己有什么不雅无礼之处,他左看看又看看发现自己想法多余了,讶异道:“我……,你……,他……。”其实他是想问“我在哪里?你怎么在这里?他是谁?”但是他一时就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不过舒阅微似已了解他像说的话,笑道:“这是我的家,你在我家里,这位是刘管家刘叔。”
陆盛雪向刘叔微微点头,略表礼节。问道:“我怎么忽然间到这里来了?”
大堂内,早已备好了满满一桌酒菜,舒萧关正乐呵呵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六子,就像看着他很喜欢的儿子。不过小六子的吃相的确很难看,嘴被塞得鼓鼓囊囊都来不及咽下,可是他的手还不停地催促手里的筷子去夹菜,时而站起,时而坐下,时而又围着桌子跑。
陆盛雪从内屋出来正好看见小六子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一阵发烫。“伯父见谅,我六弟可能是太饿了,所以有些没规矩。”
小六子本来只是想吃饭,哪顾什么规矩不规矩,根本没想过,被大哥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身在别人家,还是得注意些规矩,更加不能给大哥丢人。
舒萧关倒是不介意,笑道:“陆公子见外了,这位小兄弟不拘小节,我们可是聊得很开心,还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陆公子道:“伯父抬爱。”
上了桌,陆盛雪这才想起醒来后到现在就没看见江清月,于是开口问小六子:“怎么没看见清月?”
小六子只是低着头,连饭菜也不吃,当然话也不说。
舒萧关一副很愧疚的表情倒是让陆盛雪很是不知所措,他本就不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让那个别人为难就是自己的错,他一直这么认为。
他突然想起江清月,要是此刻她在,凭着她的机灵一定可以轻松应付这种尴尬的时刻。
陆盛雪正在为自己的不善言辞苦恼,刘叔开口道:“陆公子,是我的错,没能及时赶到客栈。”
陆盛雪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就知道,但是人有感觉,他能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陆盛雪的感觉没有错,而且这事与江清月有关。刘叔到达客栈的时候,只看到陆盛雪和小六子倒在地上,中的是迷烟“梦中眠”,但是却没有看见江清月的身影。
陆盛雪对于“梦中眠”也有过一些了解
“梦中眠”本属于“南海怪医”所制,但是稀有昂贵,江湖中根本没有流通,甚至连众多门派都没有,只有一些势力大,物力强的门派或者组织有能力买到一点,比如天鹰神拳,青城派,三江门,还有就是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
小六子道:“清月姐姐是不是被孙瘸子抓走了?大哥,我们得赶快去救清月姐姐。”
舒萧关摇摇头,道:“莫急,按照你们所说,虎拳帮主要是冲着陆公子来,既然你们已经被迷晕,为何只抓走江姑娘,没有一并带走陆公子呢?这并不符合常理。”
陆盛雪很焦急,内心的自责已不能改变任何事,道:“伯父分析也有道理,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又发生了很多事,一时拿不定主意,还望伯父多加帮助以保清月安全,大恩大德日后晚辈必将厚报。”
舒萧关道:“陆公子这话严重了,几位都是小女的朋友,也是我舒府的贵客,说来也是我疏忽待客不周,如果及时将几位接到府中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已经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一有情况立刻向陆公子汇报。”
舒阅微看上去也很失落,小六子也没了吃饭的心情。一时间气氛冷清,悲观情绪蔓延,陆盛雪也不好再说下去。
雨势渐大,夜色仍旧像墨一样浓黑。除了部分仆人在听候差遣外,其他人均已入睡。偌大的府院一改之前的热闹变得无比安静,只有雨打在瓦片上的声音。
“这雨真大,连瓦片好像都有些松动了,明天我们还要帮着修屋顶。”
“诶,这该死的雨。”
仆人们在房间内睡得正安逸,忙碌了一天好不容易投了休息的时间,却被这雨势惊醒,任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会有好心情。
瓦片松动的声音骤起骤停。
仆人们又再一次陷入沉睡。
但是其中却有个仆人例外,从他上床以来就不曾睡着过,不仅没睡着,反而越来越精神。
天色将明,雨已停,那仆人一夜未眠,他悄然离开房间走到院子在哪里转悠着。
一夜的雨将院子洗得很干净,院子周围的常青树叶尖还在往下淌着水滴,这是清晨的雨露,用来泡茶再好不过了。
仆人抬头看向屋顶,本想看看昨夜的雨弄松了哪些瓦片,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人,两男人,一前一后,正你跑我追。前面那个男人还穿着夜行衣,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后面那个男人一身蓝衣,手中握着一把剑,那仆人知道就是昨晚在那房间看见的那一把,而那个人就是舒府大小姐的朋友,陆公子。
被雨淋湿的屋顶极其湿滑,但是两个人却能在上面如履平地,速度丝毫不减,可见两个人的轻功之高。
只是陆盛雪为何会突然间追赶那黑衣人,他此刻应该躺在屋内的床上呼呼大睡才对。
那仆人见势,急忙喊道:“快来人啊,抓贼啊,快来人……”
舒萧关似乎是听见了声音急促地跑到院子里来,他跑起来的速度也是如此之快,简直不像是一个患有疾病的老人该有的速度。
仆人见他们,忙弯腰低头退了下去。此刻舒阅微和刘叔也赶了过来。
舒萧关站在院内,背在身后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问道:“老刘,寿诞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寿诞需要准备些什么?无非就是收拾好门面,张灯结彩,总不会丢了脸面。
当然,对于舒府来说不会那么简单。舒府在江湖上虽不能与那些名门望族,朝廷门派相比,但也小有名气,而它的名气都是因为舒萧关广交江湖能人志士,可以说朋友遍布天下,所以江湖中人听到扬州舒府多少也会给几分薄面。
但所谓人怕出名,名气大自然麻烦也就多,尤其是像舒府老爷寿诞这种大日子,总有人想来此捣乱一番,无非就是想让舒府在江湖中人面前丢尽颜面。
刘叔跟随舒萧关几十年,自然明白舒萧关说的“准备”是什么意思,道:“老爷大可宽心,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倒是白……”
舒萧关忙打断刘叔的话,道:“你先下去吧,我想去再休息一会儿。”
刘叔深明其意,作揖退了下去。
舒阅微看着陆盛雪追去的方向,满是担忧。
舒萧关看着自己的女儿,笑了,皱纹也显得更深了,边咳嗽边说道:“薇儿,你要是担心就去看看吧。”
舒阅微道:“盛雪武功高强,一个小贼没事的,倒是爹爹您的身体……”
舒阅微话音还未落,舒萧关便开始不停地咳嗽起来,脸色也苍白,痛苦让他青筋爆出。谁曾想到刚才还那么像一个年轻人那般矫健,现在却变得如此虚弱。
屋里,药已经放到了桌上,药很黑,药味儿很浓,让人觉得想吐。舒萧关并未喝下,问道:“薇儿,你觉得陆公子如何?”
舒阅微道:“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薇儿觉得盛雪是个正人君子,而且心地善良,有情有义。”
舒萧关道:“你能这么说,想必他也不差,只是他始终都不愿向我们说出他的来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舒阅微把药递给他,道:“爹爹不是经常对薇儿说,江湖中人只要有一颗侠义之心皆可不论其身份高低贵贱吗,又何须知道盛雪的来历呢?”
舒萧关接过药,碗刚凑到嘴边又放下,道:“其他人爹爹可以不用细知,可是陆公子我更想知道得更详细些。”
舒阅微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舒萧关拉过她的手,柔情道:“薇儿长大了,也该为自己找一个好夫君了。”
舒阅微感到自己爹爹的手很温暖,却能很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老茧。她终于明白自己爹爹的意思,他是想让陆盛雪成为他的女婿,可是他对陆盛雪知之甚少,为了她的终身幸福,所以他才不得不问盛雪的身世。
舒阅微脸变得很红,扭捏道:“爹爹别说笑了,薇儿要照顾爹爹一辈子。”
舒萧关看得出女儿的心思,她对陆盛雪也有情,只是女孩自己家家毕竟不好意思明说,笑道:“微儿孝顺,爹爹知道,只是女大当嫁,如果薇儿能遇到一个好夫君,爹爹也欣慰了。”
舒阅微没有回答,只是手不停地扯着衣角,如果不是衣服质量好,只怕已经被她扯坏了。
舒萧关见她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更加确定她的意思,道:“爱情很美妙,遇到了就要努力争取,爹爹不想看到薇儿以后遗憾。”
舒阅微咬着嘴唇,低着头,脸还是那么红,还是在扯着衣服,道:“爹爹别再说了,薇儿心乱得很。”
舒萧关道:“好好……,薇儿害羞了,爹爹不说了,多找些时间和他好好聊聊,总要知根知底些好。”
舒阅微现在什么也顾不上,她现在想得全是陆盛雪,疾步跑了出去。
她还在想什么呢?那是少女的心事,是少女第一见到他就觉得他那么与众不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那是爱情呢?或许是第一眼看见他,或许是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